香樟樹綠影起伏,光點散落少年眉眼間門,他眉頭稍凝顯得意外。
“和我吃飯很嚇人?”
“不是不是。”餘葵連連擺手,差點被嚇出顫音,“我在這邊補習,一下課就吃過了。你不用管我,也不用覺得抱歉,我剛還想自習室有點吵,現在正好去公園樹蔭底下的小桌子學,那邊挨著湖,涼快。”
她一口氣說完,時景點頭。
“那行,再見。”
他把耳機從頸間門掛起來,頎長的身形越過她,三兩步就走遠了。偏偏餘葵要走也是這條路,隻能遠遠綴在他身後,腦海中的小人凝視著他背影,邊流淚邊唾棄自己——
餘葵,你知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機會!
一輩子可能都遇不上一次!
吃過又怎麼樣呢?再吃一頓能撐死你嗎!
另一個小人舉著魔叉跟它打架。
吃了一頓又能怎樣?他就會喜歡你嗎?不會!
嘗過甜頭,你隻會更想和他吃下一頓!
餘葵這邊沉浸在自己顱內的世界大戰中不可自拔,忽地聽哪兒傳來一聲聲細嫩的貓叫。
四下環視沒找著,抬頭一看,才發現一隻狸花小奶貓在樹上,扒著一根搖搖欲墜的樹枝,探出半個腦袋有氣無力地嚎叫,嗓子嘶啞而驚恐。
“啊!小喵!”
餘葵匆忙跑到樹下,她試圖攤開自己的雙臂,想接它跳下來。
可惜公園附近的馬路都是參天大樹,這根枝杈最矮也足有四五米。彆說小狸花沒勇氣,餘葵對自己的身手也不是很自信。她在學校球類項目向來是墊底的,該接的排球接不著,不該接的籃球倒經常拿後腦勺懟上。
她試圖向人求助,不過路過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環湖跑道上偶爾有六七八十的爺爺奶奶路過,總不能讓老人家去爬樹吧!
向路人搭訕對社恐餘葵來說向來是道地獄級難題,但貓命關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到一個看起來敏捷的叔叔身後,她組織好語言,期期艾艾三十秒,人已經攔下出租,揚長遠去。
時景就是這時候扒下耳機回頭的。
粉衣女孩被汽車尾氣噴得一臉懵,焦急退到行道樹下張望,她抬頭喋喋跟空氣說上半刻,又跑回馬路旁,跟在不同的行人屁股後手足無措。又一次搭訕失敗,她垮著一張將哭未哭的焦急傻臉頓在原地。
距離那麼遠,時景不確定自己看到的這些細節,究竟是自己眼睛真實的捕捉,還是大腦自動為她補足。
腳步稍頓,他戴上耳機繼續朝前走。
隻是沒走兩步,又煩躁摘下耳機,折身大步往回走。
他不愛多管閒事,可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講,對一個人的幫助有時是會產生慣性的。
明明他最初隻是被迫在樓梯間門多聽了幾句女孩的境遇,接下來每一次的伸手,卻都是他的自主選擇。這並不符合他既往的行為規律,時景試圖究其原因,但他能解開一道高階實變函數,卻很難解釋自己現在為什麼折返。最後也隻能模糊歸結為——
她和一個人很像。
無論外貌特征、行為動作,都無限地與他腦海中的形象契合。
少年越走越近,餘葵一時都不知道先緊張還是先鬆口氣。想半晌,才傻乎乎冒出一句,“你怎麼又回來了?”
“公交車站走反了。”
時景沒多言,順著她剛才視線方向抬頭。
“我想找人幫忙來著,”餘葵羞愧為自己辯解,“但是這條路上的人都走太快了。”
時景按捺唇角:“看得出來。”
他脫下耳機和單肩包,解掉手表,本要一股腦扔在路邊,大抵是人行道上的積灰叫他產生疑慮,轉頭交給餘葵。
“拿穩了。”
他退後幾米活動四肢,目測樹杈的高度。老城區的林木長了幾十年,主乾低處多餘的枝丫早被修理得乾乾淨淨,至少四米的高度沒有借力點,
“你會爬樹嗎?”
畢竟是個城裡孩子,餘葵一見他的架勢更急,“不然、不然你幫我看著,我去找把梯子——”
說話間門,他已經動起來。
修長的四肢舒展開,像一隻爆發力極強的原始貓科動物,借著慣性迅捷且矯健地攀爬到差不多一層樓高的位置,左邊臂膀斜探出去,輕鬆抓穩因驚恐而瞬間門鬆爪的小貓。
餘葵的“吧”字才吐出口,少年已經將貓放肩頭,順著大樹主乾利落滑下來。
一手交貓,一手還包。
他們之間門距離很近。餘葵能清晰聞到他身上的洗衣液香味,鬆垮的衛衣領子在他傾身時露出半截清晰性感的鎖骨。
殺傷力太大,且後勁綿長。她腦子裡奔流洶湧,嗡嗡鳴嘯,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眼神管理就要繃不住了,多虧小奶貓左一聲又一聲,把她喊回神。
它餓得瘦骨嶙峋,在掌心瑟瑟發抖,公園裡本身有很多流浪大貓,遊客會給它們投食,餘葵本該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就此離開,但貓緊緊依偎著她虎口,扒著大拇指嗚嗚喵喵。想起包裡還有半根吃剩的火腿腸,她回頭扒拉出來,小塊小塊掰碎。
時景走在前麵,她就跟在後頭,一邊走,一邊把火腿腸放到掌心喂貓。
已經走出公園範圍。
少年回頭,見她還抱著那隻貓,詫異道,“你想把它帶回家?”
餘葵下意識搖頭,頓了頓,又飛快地點了一下。
“它還那麼小,餓了這麼久,如果把它放回去,可能活不了。”
她顯得為難,像是害怕家長責備的孩子,走了幾步又小聲解釋,“我有一隻貓,小時候被大人罵,我就抱著它躲起來,有一天它跑丟了,再也沒找著…我隻是覺得,它和我的貓很像。”
林蔭道下,少年看著女孩眼睫低垂,半晌沒說話。
“我也丟過一隻貓。”
他若有所思,聲線放得很緩很低。
餘葵沒敢接,她不確定他究竟是在對她說話,還是自言自語。但毫無疑問,這是她整個假期情緒起伏最大的一天,目送時景離開後,立刻虛脫癱軟在路邊長椅上,全是緊張的!
緩過神,她擦去額頭的汗,撫摸貓頭,心有餘悸回味。
少年的聲音乾淨清透到像夏天的風在洗耳朵,他還擅長運動,四肢都被均勻的肌肉覆蓋,跳起來充滿蓬勃的力量感。高冷但善良,散漫卻謙和。他有許多麵,但仿佛每一麵都烙在人心巴上。
和他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門,餘葵都提心吊膽,但也心癢雀躍。
*
上課時間門,餘葵把貓暫時交給補習班前台的姐姐暫為照看。
傍晚回到小區門口,她才把小貓轉移到書包,用好心學生提供的毛巾墊底,給它掏出一個呼吸口,推著單車,躡手躡腳偷渡回家。
桌上放著她爸留的飯菜,還是熱的,人估計到院子裡PK羽毛球去了。餘葵今天可沒空吃飯,小狸花一個勁兒抓書包,她迫不及待要回房間門。
走到門口,身後的座機鈴突然響了。
一遍一遍,似乎不打通不罷休。
餘葵回頭,望了一眼客廳掛曆上畫圈的日期。
她的腳步艱難地挪動,確認過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掌心攥了攥,擦掉汗跡,緩緩地,拿起座機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