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瑜亮
建安元年,冬。
冀州下了一場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冀州,銀裝素裹,處處白頭。
荀彧踩著雪,在鹽場巡視,看著一個個冰凍的鹽湖,微笑著與身後的眾多官員,道:“陛下極其喜歡雪,喜歡在雪中漫步,撐著傘,漫無目的的走。偶爾會在屋簷下賞雪,煮著火鍋,與我等邊吃邊說話……”
他身後跟著冀州牧應劭以及冀州參政參議,巡鹽禦史,钜鹿太守以及冀州中郎將趙雲,外加一個身著白衣的劉表。
眾人皆是微笑的附和著當今丞相的話,一步一步踩著厚厚的雪,並沒有插話。
當今丞相,在寒冬臘月,尤其是年關將至的當口來到冀州,顯然不是來賞雪的。
荀彧似心情極好,目光所過,毫無在意,漫不經心的道:“有一次,我與陛下巡視皇陵,路過盧公的墓塚,深有感觸的做了兩句詩: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盧公一生克己為公,大義著於人間,陛下每每思及,感觸甚深。”
應劭不動聲色的抬了抬眼皮,身體不自禁躬了更多。
其他人也心神暗凜,終於引到正題了。
走著走著,荀彧來到了一處高地,望著下麵冰凍的湖麵,回頭看了眼應劭等人,道:“陛下生性內斂,行事低調,從不炫耀什麼。就好比這滿腹才學,朝野中人,隻是偶窺一斑,鮮少人知。”
劉表迅速接話,道:“丞相說的是。下官慚愧,整日談經論儒,雖無誇耀之意,卻也是碌碌無為,虛泛其表,實是遠不如陛下之胸襟。”
眾人餘光掃了他一眼,心下疑惑。
這兩人一唱一和,到底是什麼用意?
荀彧老成的臉上,帶有風霜之色,轉過身,與應劭等人道:“臨來之前,陛下在芳林苑賞雪,與我說,當年情勢艱困,應劭一人一馬,孤身入冀州,這麼多年來,大小風波,叛亂如火,仍堅守不退,從不叫屈,小節有虧,大義如山,非常人也。”
應劭臉色微變,抬手道:“下官愧對陛下讚譽。”
荀彧背起手,輕聲讚歎道:“應使君無需謙遜,當年的情形,大家都有目共睹。這些年冀州發生的事情,陛下與朝廷都看在眼裡。彆的不說,子龍可是陛下的心腹愛將,這些年從來沒有派駐地方,派給應使君,足以說明陛下對應使君的信重。”
應劭麵露羞慚,高高抬手,向著洛陽方向跪下,沉聲道:“臣,令陛下失望了,罪該萬死!”
荀彧連忙上前,扶他起來,笑著道:“應使君何必如此?臨來前,陛下送我出城門,拉著我的手,囑咐我說,冀州情況不容樂觀,應劭壓力很大,要多鼓勵,莫要糾纏細枝末節,大亂之世,忠臣本就難得,莫要傷了他的心。不瞞應使君,我早幾日就到了,看了不少。應使君,沒有辜負陛下,切莫自責。”
應劭跪在地上不起來,沉聲道:“下官,下官願捐納所有家資於朝廷,以報陛下隆恩,以贖前罪!”
“下官等同願捐納所有家資,以報陛下隆恩,以贖前罪!”
除了趙雲,劉表,其他人紛紛跪下,異口同聲的道。
荀彧連忙虛扶,道:“起來起來,都起來,我說過了這次不是來問罪的,是來嘉獎的,快,都起來……”
在荀彧好一番安撫之下,應劭等人才緩緩起身,有幾個人甚至於在抹淚,滿臉寫著慚愧。
劉表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下十分疑惑。
他自從入京後,就被掛了一個‘參知政事’的虛職,扔到一旁,無人管顧,不曾想,丞相荀彧這次巡視冀州,居然帶上了他。
荀彧安撫好後應劭等人後,便繼續在鹽場裡慢慢走著,話頭也逐漸展開,道:“對於冀州的諸公,陛下十分記掛。冀州的事務,陛下是完全放心的,這些年,應使君與諸公,做的都很不錯。對於鹽政,這是多年以來積累的弊政,與諸公無關。這番整頓,是朝廷消除弊政的決心,不是針對冀州諸公的。尚書台與六曹等經過多番商議,決議,劉公調任幽州牧,幽州牧朱建平升任參知政事兼鹽政使,統管鹽務……”
正題來了!
這裡的‘劉公’,明顯指的是劉表。
劉表終於明白,為什麼荀彧會帶著他一同來冀州了。
神情發緊,躬身做嚴肅狀,但劉表內心卻是翻江倒海,驚疑不定。
他是‘叛逆’,是被迫入京請罪的。
但宮裡的陛下以及朝廷並沒有問罪於他,一直不管不顧,任由他在洛陽開壇授課,談經論儒。
不曾想,朝廷居然要任命他為幽州牧!
一個叛逆,從荊州牧調任幽州牧!
劉表躬著身,目光閃爍不定,心裡更是不安,緊張的連答話都忘記了。
倒是應劭等人反應極快,齊齊抬手道:“下官等明白。”
鹽場經過皇城府的血洗,已然是天翻地覆。
荀彧這一趟過來,明顯是要安撫冀州官場上下,以及將鹽場的所有權力,徹底收歸朝廷。
荀感覺雙腳已經濕透,冰冷冷一片,還是不斷往前走,時不時說話。
心下卻是疑惑,在雪裡走這麼難受,陛下怎麼那麼喜歡?
有了荀彧的安撫,應劭以下,眾人心下逐漸放鬆,沒有了之前那麼忐忑憂懼了。
自從皇城府的林錚率軍在鹽場大開殺戒,田豐在冀州若隱若現,尤其是應劭率兵抵近,收到荀彧的信,不得不退走後,整個冀州都活在一片恐懼之中。
不知道多少人忍受不了憂懼而自殺,又有多少人倉皇逃走,即便是勉強鎮定的,也是差錯頻頻,整個冀州簡直亂了套。
待等一眾人離開鹽場,返回巨鹿,聖旨‘恰好’也到了。
旨意很簡單,就是誇讚應劭等人勞苦功高,大加賞賜。
直到這道旨意的頒布,應劭等人這才徹底鬆口氣,對荀彧煥發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應劭拉著荀彧,在冀州四處奔走,展現著他這些年推行‘新政’的成果。
巨鹿東。
應劭站在一處田頭,指著相對荒瘠的田地,憂心忡忡的道:“丞相,這是下官去年帶著城防兵親自開墾的,原本計劃招攬流民兩萬,但最終隻有五千,加上糧種,耕具,水源等種種問題,還是荒了大半,即便種上了,來年收成,怕是沒有尋常田畝的一半……”
荀彧背著,遠遠眺望,即便蓋著雪,仍舊能看出這些田畝的稀稀疏疏,沉吟著道:“朝廷的政策,是免三年賦稅,看來,還是少了。”
劉表站在荀彧另一側,心下直搖頭。
都說冀州繁華,可相比於他以前治理的荊州相差甚遠。
相比於大戰連天,屢經戰火的冀州,荊州安定的多,沒有經曆太大破壞。
‘幽州,不會比這裡更差吧?’繼而劉表抬頭北望,心裡有些擔憂起來。
幽州,是荒涼之地,地廣人稀,多山多嶺,又是塞北,多年來戰火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少有安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