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然品佚低,但相比於那些大人物,在九卿、尚書台的時間反而更為長久,少則數年,多則十數年、數十年。
在一片靜謐中,尚書台迎來了散值。
尚書台現在的人手眾多,大大小小的值房都是人,林林總總竟然高達二百人。
出了尚書台,走在出宮的路上,很明顯的分成了幾個部分,湊在一起,聊的是熱火朝天。
王允從值房出來,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他恍若未覺,人群在身前身後,隔的很遠,孤零零一個人。
楊彪是最晚走的,一回到楊府,徑直來到王朗的小院。
王朗正在專心致誌的寫著書,楊彪來到他對麵,也不說話,開始煮茶。
王朗也沒理會他,自顧的寫著。
好一陣子,楊彪將茶杯遞給他,探頭看了眼,道:“你心浮氣躁,著什麼書,入仕吧。”
王朗近來入仕的心確實有些強烈,但還是遲疑不決,心頭隱有不安。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淡淡道:“又出事了?”
楊彪一笑,臉上肥肉顫抖,道:“不是我,是王子師。他裁減冗官捅了馬蜂窩,現在朝野都在彈劾他,吏曹的荀尚書直接跟他對上,差點撕破臉。”
王朗見楊彪滿臉得意,搖了搖頭,道:“王子師要是被趕出尚書台,你覺得是好事?”
楊彪抱著茶杯,笑容不減,道:“當然是好事,至少沒人在我背後捅刀子了。”
王朗不說話了,低頭看著他剛剛寫好的百餘字。
楊彪的笑臉慢慢僵了,而後一驚,道:“不行!王子師不能倒!他倒了,尚書台就剩下我一個了!”
尚書台的大人物,隻有三個人,丞相楊彪,左仆射王允,右仆射兼太尉的董卓。
董卓可以說是人嫌鬼棄,人人都提防、疏遠他,在尚書台裡,默認是不管他。
剩下的,就是楊彪與王允兩人,如果王允倒台,那楊彪就要一人挑大梁。
他成了唯一,不挑也得挑!
王朗仔細看完,又喝了口茶,道:“你打算怎麼做?”
楊彪皺著眉,小眼睛眨動,心裡也糾結。
‘裁撤冗官’,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王允現在被朝野群起而攻之,在尚書台更是被孤立,儼然是搖搖欲墜。
這種情況,一個不好,不是辭官或者罷官了事,必然有無數人翻舊賬,撕咬不放,身敗名裂,坐獄論罪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楊彪向來以明哲保身為第一,怎麼可能會輕易涉入。
王朗目光不離他的字,道:“你給陛下上一道奏本,言說裁減冗官的必要,為王允說說情。”
“好!”楊彪沒有半點遲疑。
這麼一來,既能向皇帝表明態度,也能賺取王允的人情,最重要的是,他還能置身事外,讓王允繼續抗雷!
一石三鳥!
王朗抬起頭,道:“我聽到風聲,說朝廷要設兵曹,主要負責募兵,錢糧,兵備之類?”
楊彪小眼睛一睜,道:“你有意?”
王朗麵露猶豫,心裡掙紮。
眼見著朝廷局勢越來越好,他擔心錯過現在,日後再想入朝,就沒有什麼好位置了。
但他仍心有顧忌,前車之鑒不遠。
“我想想。”王朗道。
楊彪見王朗明顯有意,道:“以你的名聲,加上我的舉薦,十拿九穩!”
王朗還是沒有鬆口,還想再觀望一陣,再看看。
楊彪沒有勉強,眼神裡卻帶著笑意,他知道,王朗入仕,已經不遠了!
這會兒,王允已經回到了府邸。
他沒有吃飯,也沒有與人說話,自顧在後院踱步,神情晦暗,不時對月長歎。
今夜的夜色格外明亮,四周隱有烏雲環繞。
王允背著手,站在一處小橋頭,靜靜看著月色,心裡的煩躁不減反增,令他眉頭緊鎖,長籲短歎。
突然間,不遠處的傳來一陣嬉鬨聲。
王允轉頭,隻見三個歌姬在焚香禱告,而後嬉鬨著離去,留下幾支殘留的,繚繞著青煙的香燭。
王允看著她們青春活力的背影,又是一聲輕歎,道:“我王子師當年也曾不畏生死,無懼權勢,何以到了今天境地?”
年輕時候的王允,不論是閹黨,還是外戚亦或者權臣,隻要看不過就大膽彈劾,直言不諱,不避權貴,哪怕遭受黨錮,不得入仕,仍舊不改其誌。
“家翁這是怎麼了?”有一道清爽笑聲,在王允身後忽然響起。
王允轉頭看去,見是他夫人劉氏,輕輕搖頭,不願多說。
劉氏見他神情落寞,滿腹惆悵,調笑的臉色稍減,道:“夫君還是憂心於那裁減冗官?”
因這件事,王家門檻差點被踏破,劉氏想不知道都不行。
王允背著手,看著她,道:“夫人,怕是要連累你了。”
他心裡很悲觀,事情到了這一步,多半是不會好下場。
劉氏絲毫不慌,道:“夫君,可是覺得有錯?”
王允一怔,道:“夫人這是從何說起?”
劉氏道:“夫君既然覺得並無過錯,又是國事,勇往直前便是,何必瞻顧,何必自擾?”
王允雙眼微睜,心頭大振,臉色肅正,抬手道:“多謝夫人。”
劉氏微微一笑,躬身道:“夫君,用飯吧。”
王允心中鬱結之情一掃而空,笑著道:“好,吃飯,叫他們都過來。好久沒有考校他們的課業了。”
劉氏皺眉,道:“那你還是回去對月長歎吧。”
王允滿臉笑容,摸著胡子,頗為自得。
……
第二天一早,在宮門剛開的時候,王允就進宮了。
他一直是第一個來尚書台的人,通常也是最晚走的。
來到他的值房,慢條斯理的清掃一番後才坐下,拿過身前的兩份裁減名錄。
“一個不減。”王允說道,神色平靜,語氣平淡,心裡已堅定如鐵。
他放到一旁,靜心的處理公務。
尚書台近乎權蓋一切,是以事務繁重,楊彪慣常推脫,董卓被無形排斥——王允一個人抗下了尚書台。
不知不覺,尚書台熱鬨起來,大小官吏相繼來到,嘈雜聲不絕於耳。
王允的值房小吏早就習慣了,拎著茶壺進來,給王允添水,餘光瞥了眼外麵,低聲道:“小人聽說,禦史台那邊,有二十多道彈劾王公的奏本,剛剛送到吏曹。”
王允神色不動,自顧審批著公文,道:“你遞話出去,任何為冗官求情、遊說,甚至於行賄受賄的,一律罷黜,絕不寬宥。”
小吏倒茶的手一抖,茶水灑落到桌上,就要浸濕桌上的公文奏疏。
他嚇了一跳,連忙用袖子擦起來,急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王允隨手拿起來,看著他擦,道:“好了,去傳話吧。”
小吏見王允沒有怪罪,心裡鬆口氣,似乎覺得不安,又回頭看了眼,越發低聲道:“王公,真要這麼傳嗎?”
這話一旦傳出去,外麵必然炸鍋,簡直如同宣戰!
被裁減的人以及他們背後的人,本就千方百計的在彈劾王允,就等著王允退讓,現在王允非但不退讓,反而更加強硬,怎麼能不炸鍋?
王允臉色平靜,拿著公文,頭一上一下的看著。
小吏見狀,沒有多嘴,轉頭出去傳話。
王允的話一出,尚書台先是一靜,而後劇烈震動,各種議論聲此起彼伏,甚囂塵上。
荀攸剛到值房就聽到了消息,眉頭皺了又皺,心裡對王允的剛愎自用竟然產生了一種佩服之情。
畢竟,麵臨這種危急時刻,仍能不惜身,勇於用事的人,在朝廷裡是屈指可數。
他自認是做不到。
“要是丞相有這般就好了。”
荀攸情不自禁的自語。
楊彪能有王允這般決絕,哪怕是做錯了什麼,也會令人欽佩。
荀攸的心底,是十分希望楊彪能站出來調和的,作為丞相,由他居中調和,各方都退一步,那‘裁減冗官’一事必會容易得多!
楊彪不肯用事,那就要往上推,交給宮裡陛下決斷了。
‘陛下是今天回京吧?’荀攸下意識的看向門外。
劉辯確實是今天回京,已經在來的路上。
他的馬車在最前麵,後麵是皇甫嵩,董卓等一大群,典韋,趙雲護衛在左右,張遼,曹操等人,則留在禁軍大營練兵。
劉辯手裡都是京裡來的公文、奏本,足足看了半個時辰,他有些疲倦的放到一旁,閉著眼,雙手大拇指按著太陽穴,自語道:“差不多了。”
跳的差不多了,該他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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