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貶為庶人
大喊聲中的王允,被禁衛拖出了後殿。
丞相楊彪的‘領旨’後,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在座的,絕大部分都清楚,王允這種陰詭手段必然觸怒了劉辯,卻從未想過,會到‘夷三族’這樣的嚴厲程度!
朝臣們躬著身,低著頭,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自當今這位陛下繼位以來,一向標榜‘仁德’,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對朝廷重臣‘夷族’!
隻不過片刻,一些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劉協,伏完,蔡邕三人身上。
王允雖說是尚書台左仆射,可相比於劉協,伏完,蔡邕三人,論尊貴權力地位都還差得遠。
劉協自不用多說,先帝之子,當今皇帝陛下的幼弟。
伏完的妻子是陽安長公主,女婿是劉協,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
而蔡邕,更為特殊,他的外孫是名為‘紹’的大皇子殿下,女兒在宮裡十分得寵。按照以往的曆史經驗,這位用不了多久,便能加上‘大將軍’,權傾朝野!
這三人,哪一個都不是能輕動的!
劉辯拿起茶杯,靜靜的喝了口茶。
對於劉協,伏完,蔡邕,他心裡也還沒拿定主意。
王允被罷,事務下沉到六曹即可,但劉協,伏完,蔡邕都涉及他的種種布局。
另外就是,朱儁,劉虞,丁原三人!
“陛下,”
荀彧突然起身,抬手道:“渤海王,伏中丞,蔡太常皆為王允蠱惑,並不是朋黨。渤海王與伏中丞更是在宮裡,禦前舉薦,光明磊落,非是陰詭手段,請陛下明察。”
荀彧的話在後殿內響起,令死氣沉沉,壓抑無比的大殿,好像突然活了過來。
董太後連忙接話,向著劉辯道:“陛下,陛下,那個,劉協年少無知,被王允蠱惑,但他,他行事光明,並沒有惡意,請陛下明鑒。”
伏完聞言,急聲道:“陛下,臣臣糊塗,被王允花言巧語所蒙蔽,臣的用意,是為陛下舉薦太子,並無險惡用意,請陛下明察!”
蔡邕緊跟著伏地,道:“陛下,臣臣有罪。那王允與臣說,立皇子紹,是陛下的意思,臣沒有多想……臣並未附和,不是黨羽,請陛下恕罪……”
劉辯聽著三人的狡辯,眼角微微抽了下。
這些人,是真的蠢嗎?
董太後很想繼續為劉協辯駁,又擔心言多必失,隻能滿臉不安的坐在那。
“陛下,”
何太後卻說話了,冷哼一聲道:“這些人言不由衷,背地裡還不知道藏著多少事情!”
劉辯餘光瞥了眼,這便宜老娘總算聰明了一回。
不遠處的蔡文姬,緊張到了極點,就差哭出來了。
劉辯掃過在場的眾人,心裡還在思索著怎麼處置。
現在攤子鋪的太大,這些人身居要位,既不能過重,也不能輕了,需要仔細拿捏其中的分寸。
“陛下,”
荀彧再次抬手,道:“臣以為,渤海王,伏中丞,雖為王允所蠱惑,但行事光明,未有不軌之舉,當小懲大誡,以偎忱Фタ蓁乍尤。”
劉辯雙眼微微眯起,與荀彧對視。
荀彧迎著劉辯的目光,道:“陛下,王允陰謀嗣立,舅忱Фタ蓁漳叵測,但渤海王,伏中丞是為江山社稷,而非私利,又是禦前明奏,應當與王允有所區彆。”
荀攸這個時候陡然回過神,跟著抬手道:“臣附議。”
“臣附議。”鐘繇沒什麼猶豫。
而後的皇甫嵩,盧植,司馬儁等人,稍稍頓了下,道:“臣等附議。”
劉辯麵無表情,瞥了眼蔡邕,若有所思的道:“既然如此,渤海王,伏完罰俸一年,望你們日後謹慎自省,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
劉協,伏完一直僵硬的神情,陡然鬆緩,頭磕在地上,道:“臣領旨、謝恩。”
董太後見著,同樣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突然以手扶頭,搖搖晃晃的向後倒去。
“太皇太後……”
宮女、內侍驚慌不已,連忙要去扶。
何太後對這樣放過劉協有所不滿,卻也知道做樣子,驚叫一聲,轉身就來到董太後跟前。
見她雙眸緊鎖,氣若遊絲,立即道:“快,傳醫師!”
劉辯更是跑過去,一把將董太後抱起來,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丞相處置。”
一眾人沒想到有這樣的變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劉辯抱著董太後,何太後,劉協等一大群人蜂擁而出。
不消片刻,後殿之內,便隻剩下幾個內侍,其餘都是朝臣。
在短暫的慌亂之後,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前麵的楊彪身上。
蔡邕坐在那,輕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暗自喘著大氣。
王允,劉協、伏完,最後便是他了。
楊彪這會兒回過神,也看向蔡邕,神色威嚴,道:“蔡邕,你可知罪?”
蔡邕苦笑一聲,抬起手,道:“丞相,下官知罪。”
還能不知嗎?王允都要被夷三族了。
楊彪見他沒有反抗,故作沉吟一陣,道:“諸位同僚,王允悖逆不法,理當誅滅三族。他除了蠱惑渤海王、伏中丞外,還有蔡太常,諸位以為,當如何結案?”
沒人說話。
蔡邕再怎麼說,也是皇子紹的外公,誰能保證,哪一天他不會扶搖直上,坐在他們前麵?
楊彪見一眾人默不作聲,胖臉抖動著,看向荀攸,道:“荀尚書,你覺得?”
荀攸抬起手,麵露凝色,道:“丞相,下官建議,比作渤海王與伏中丞,小懲大誡。”
楊彪神情思忖,看著皇甫嵩、盧植,忽的轉向司馬儁,道:“刑曹的想法是什麼。”
司馬儁抬起手,道:“回丞相,下官的意見,與荀尚書一致。”
楊彪沒有說話了,低頭看著大肚子。
在王允攛掇的這麼多人中,蔡邕無疑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他是蔡文姬的生父,皇子紹的外公,在這場‘謀立太子’的鬨劇中,蔡邕或者說蔡家其實才是最大的獲利者!
楊彪一直在懷疑,蔡邕未必是被蠱惑,或許是主謀,至少是同謀才對!
加上,楊彪不清楚劉辯是怎麼想的,是以無法做出決定。
荀攸,荀彧,鐘繇等人對視一眼,沒有再多言。
‘太子’,是為儲君,向來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事情,為此而出的血案,數不勝數。
二荀等人不說話,皇甫嵩,盧植以及司馬儁等人,自然更不會開口了。
蔡邕見狀,麵上苦笑,頭上的冷汗再次出現,心裡是七上八下。
楊彪小眼睛眨了下,見他們不吭聲,也不想背這件事,重新坐直,沉聲道:“那便這樣暫且定下,待會兒我會奏稟陛下,由陛下聖斷。”
眾人沒有什麼意見,無聲一對。
到了蔡邕這裡,儼然有種成了‘家務事’的感覺。
“諸公,陛下有請。”這時,徐衍來到門口道。
楊彪連忙站起來,來到門外,滿臉焦急的道:“太皇太後安好?”
徐衍微笑著道:“丞相放心,醫師說是憂思過度,休息幾日便會好的。”
“那便好那便好,陛下在何處?”楊彪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徐衍見楊彪身後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屋簷下有些站不下,隻好向前走,邊走邊道:“陛下在偏殿,太皇太後服藥已經睡下了。”
楊彪點著頭,小眼睛卻不停的眨。
這件事雖然是王允的自作主張,楊彪獨善其身在外,但王允一走,尚書台,便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不說什麼一損俱損了,他現在有種兔死狐悲的淒涼感。
還不等眾人走近,潘隱急匆匆沿著廊廡過來,道:“諸公,太皇太後身體抱恙,陛下得在床前照顧。是以要長話短說,不用去這麼多人。丞相,大司馬,二荀尚書,司馬尚書,蔡太常,鐘廷尉在就行了。”
盧植強撐著身體,聞言倒是鬆口氣,隻是雙眼仍舊憂色不已的看著皇甫嵩。
皇甫嵩心裡歎了口氣,這位老友,怕是未必能撐得過這個冬天。
在潘隱的‘刪選’下,一眾人來到偏殿,恰好劉辯從裡麵出來。
“臣等參見陛下。”一眾人連忙行禮。
劉辯接過潘隱遞過來的披風,看向門前昏暗的天色,鵝毛大雪,神情淡漠,道:“有結果了?”
楊彪正色抬手,道:“回陛下,諸多同僚共議,比照渤海王與伏中丞。”
蔡邕縮在人群之後,一直小心謹慎的盯著劉辯的側臉,眼神裡都是忐忑。
“伱們共議的結果?”
劉辯冷哼一聲,道:“傳旨,九江太守邊讓調任太常寺丞。削蔡邕一切官職,貶為庶人。”
“小人領旨。”潘隱立即就道。
蔡邕臉角僵硬,表情似哭似笑,噗通一聲跪地,一個字說不出來。
邊讓是當世大家,才華,名聲不在蔡邕之下。
楊彪,二荀,司馬儁等人沒有說話,隻是偶爾瞥蔡邕一眼。
前麵有一個唐瑁折戟沉沙,現在這個蔡邕的‘大將軍夢’,也成了鏡花水月。
劉辯沒理會蔡邕,係好披風,直接走向眼前的雪地,道:“說說王允這個案子。”
眾人見劉辯似要出宮的模樣,連忙跟上。
大雪下的太久了,不少人被沒過小腿,哢哧哢哧,走的相當不容易。
但是劉辯很享受這種感覺,不等身後的人回話,道:“朕說的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該怎麼阻止、杜絕。”
楊彪緊隨其後,雙手提著褲腰帶,道:“回陛下,臣以為,是王允私心作祟,品行有缺。”
劉辯揣著手,每一次腳踩入深深的雪中,他心裡就莫名的舒爽,整個人會更加冷靜,思維相對敏捷。
看著眼前的大雪,劉辯道:“皇甫卿家?”
皇甫嵩頓了下,道:“臣以為,是綱紀有失。”
劉辯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司馬卿家。”
司馬儁年近八十,雖然身體硬朗,但走在雪地中,還是頗為艱難。
兩個侍衛架著他,聞言抬手道:“臣讚同丞相與大司馬之言。”
“廷尉。”劉辯頭也不回的大聲道。
鐘繇連忙上前半步,道:“回陛下,臣認為,朝廷法紀須嚴明,不可留縫。朝臣更是當持身守正,不可私心大過公心。”
劉辯腳步不由放慢了一點,道:“諸位卿家皆是飽讀詩書,可還記得世宗時的教訓?”
世宗,是漢武帝的廟號。
漢武帝的一生,可以說是相當極端,說他聖明真聖明,說他昏聵真昏聵,說他節儉真節儉,說他窮奢極欲是真的窮奢極欲。
他留給後世的教訓,不知道有多少。
但聯係現在的事情,眾人心底同時浮現了四個大字:巫蠱之禍。
‘巫蠱之禍’爆發後,太子劉據橫死,皇後衛子夫自縊,不止皇位傳承有變,還波及了朝廷方方麵麵,甚至於還包括對匈奴的征討出現了轉折。
‘巫蠱之禍’像是一個分水嶺,將漢武帝晚年切割開來,令所有人看的十分清楚。
楊彪自然知道這裡麵的事情,心裡若有所動,暗自戚戚焉。
‘巫蠱之禍’的背後,本質上,還是‘奪嫡之爭’,涉及了當時朝廷裡眾多的大人物,包括丞相!
劉辯踩著雪,走的慢一點,道:“要記住教訓,不要重蹈覆轍。關於立太子一事,今後無有旨意,不得再提。”
“臣等領旨。”身後一眾朝臣,紛紛抬手。
幾乎都是人精,他們都能明顯感覺到,這位陛下,似乎對‘立儲’一事十分抵觸。
嘎吱嘎吱
劉辯踩著雪,看著不遠處的卻非殿,道:“諸位卿家,對於朕處置王允,有沒有什麼不同看法?”
楊彪猛的鬆開褲腰帶,抬手就沉聲道:“陛下,王允狼子野心,陰謀嗣立,罪在不赦,臣等皆無異議。”
劉辯回頭瞥了眼,見朝臣們繼二連三抬手,倒是不像有什麼意見的樣子。
眼見雪越來越大,劉辯加快腳步,道:“關於王允一案,尚書台要料理的清清楚楚,不留後患。對於王允手裡的事情,丞相要抓起來,不能鬆懈。”
“臣領旨。”楊彪一腳淺一腳深的道。
楊彪走的艱難,劉辯一臉舒爽,道:“廷尉府那邊,關於漢律,要加緊修訂。朝廷的綱紀先羅列出來,明發而出,要所有朝臣謹記,不得逾越!”
鐘繇肅色道:“臣領旨。”
劉辯嗯了一聲,繞過卻非殿,上了馬車,回頭看向一眾朝臣,道:“年底了,諸位卿家都辛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