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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英先看周曉月,他上下掃過一遍,不漏掉任何一處。
確認之後,他才眉眼輕抬,對周曉月後麵追出來的那個少年露出詫異:“他是早上那個……”
周曉月有些心虛,她千方百計想要繞過霍長英,最後還是被他知道了。
她肯定逃不掉一頓解釋。
但隻要衛沉不說出找人的事,倒也還好。
於是周曉月連忙回過頭,想和衛沉使眼色,就看見衛沉不動,神情漠然,好像霍長英說得根本不是他一樣。
但周曉月已經知道他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冷漠。
所以她不怕衛沉冷臉,反而更擔心霍長英追問。
周曉月便搶先向霍長英介紹說:“對。他叫衛沉,他媽媽是莫醫生的病人。我早上在走廊裡遇到他,就認識了。
我有點擔心他媽媽的情況,就想著來看望一下……”
她努力地看著霍長英的眼睛說話,不讓眼神飄忽。
其實她說的也是實話,隻不過沒有說全。
衛沉依然沉默,任由周曉月描述這一天的經過。
周曉月又對衛沉介紹:“衛沉,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朋友,霍長英。”
霍長英聞言往前走了兩步,停在周曉月身邊,他和周曉月穿著同一個學校的校服,藍白相間的製服外套互相映襯,一男一女,身形匹配。
他們不僅穿的一樣,更散發著一種相同的氣質,金貴驕矜,光鮮亮麗。
隻有那種優渥、殷實的家庭,才能養得出這樣的孩子。
衛沉就在他們的對麵,卻像是隔著一道鴻溝。
他們在同一處,他卻早就墜入另外一個世界,那是汙水裡的倒影,是空氣中的灰霧,是地底下的老鼠洞。
而彼處的天國,見不得臟汙。
霍長英嘴角上揚,友好地輕笑:“衛沉,你好。早上我們就見了一麵,可惜那時候還不認識你,想不到你先認識曉月了。”
他伸出手,掌心斜向上,示意要與衛沉握手。
“不過,我們現在互相認識,也不晚。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霍長英這麼說。
他一舉一動,收放自如,從容優雅。
衛沉卻不接這表示善意的握手,少年就和第一次見麵一樣地冷漠,排外,拒絕所有的關係。
若非必要,無論旁人說什麼,做什麼,都進入不了他的世界。
於是任何人也無法傷害他。
唯獨,他對周曉月說了一句:“九點以後就禁止探病,馬上要關門了,快走吧。”
衛沉的語氣冰冷、生硬。
可他到底還是對周曉月說話了。
他看得見周曉月,聽得見周曉月。他再怎麼不情願,不允許,陰影裡的心門也還是敞開一絲縫隙,竟也想要迎進一些光明。
但是光,是落不下的。
衛沉說完這句話,就再也不理會周曉月,轉身就進了病房。
周曉月還擔心地問:“衛沉,你不走嗎?”
霍長英伸長手臂攔在周曉月的身前,阻止她追上去,“他應該是要留院陪護,照顧他母親。”
衛沉媽媽已經病得這麼嚴重了嗎?
周曉月不敢相信。
她看衛媽媽說話時臉上帶笑,以為衛媽媽的情況其實好了一些。
“那衛沉晚上怎麼睡呀?”
周曉月還是難以想象,她剛才也進了這間病房,裡麵已經擺滿了六張床,而且每張床上都有病人了呀。
衛沉睡在哪裡?
霍長英輕歎了一口氣:“醫院會有折疊床。”
不過一般,都是醫院的護工用的,隻是要請陪護的護工收費不低,按天結算,條件不好的就會自己留下陪夜。
周曉月完全想象不出來。
“啪。”
病房的門從裡麵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她盯著病房的門看,越看越覺得難過,忍不住說:“那他晚上住醫院,白天再去學校,也太辛苦了。”
霍長英輕輕地搖頭。
“啊!”周曉月這才反應過來。
她想到周一一整天下來也沒見過衛沉穿校服。
是啊,衛沉要照顧生病的媽媽,要和醫生護士們谘詢病情,要籌錢湊醫藥費,還要在醫院工作幫忙……
晚上的時候,衛沉也是從外麵趕來的。
為了錢,他可能還要在彆的地方努力工作。
他根本不可能去上學!
她覺得讀書辛苦,衛沉卻根本讀不起書。
周曉月更覺得難受。這樣的不幸,讓她對自己的幸運感到了愧歉。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
可周曉月連這些幸福全部都是從彆人那裡搶占來的,那種愧疚和歉意便變得巨大而沉重,深深地壓在周曉月的心頭。
要是真千金過著這樣的日子,那她——
周曉月臉色變白了,緊緊地抿著嘴唇。她收緊那張紙,牢牢地護在口袋裡。
她一定要更快地找到那個女孩!
霍長英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低落,他抬起手,放在周曉月的腦袋上溫柔地輕拍。
“不要難過,曉月,這不是你的錯。”霍長英柔聲安慰,“你願意來探望,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說得十分認真。
今天晚上,他一直在喊“曉月”,沒有一次是連名帶姓的。
霍長英感歎:“曉月,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周曉月的心頭卻變得很重。
不是的。
她不善良。
她其實很自私。
周曉月想,她做這麼多,不全是為了幫衛沉,更不全是為了幫真千金,更多的還是為了她自己。
霍長英對她越好,越寬容,周曉月越覺得無地自容,連眼睛裡隱隱有一些淚花打轉。
“好啦,住院處快關門了,我們走吧,不要打擾他們休息。”
霍長英很耐心地說:“我知道你心裡放不下,之後我們還可以一起來探望。先回家吧,不然你爸媽要擔心了。”
那流淌出來的溫柔將周曉月包裹起來,密織網羅,不留任何一道縫隙。柔軟,卻牢不可破。
沒有人會比霍長英想得更加周到了。
周曉月也想不到其他能做的。
她忍住眼淚,乖乖點頭,跟著霍長英一起離開。
司機提前下去,準備用車。
這讓周曉月想到一件事,她問霍長英:“你怎麼會來呀?”
霍長英不是已經安排司機照顧她嗎?為什麼他也來了醫院呢?周曉月突然被這疑問捕獲住,有些不解。
“晚自習結束了,我都沒看見車子回來,就知道你這邊還沒好。我問了一下李叔,就打車過來了。我不放心你呀。”
霍長英神態自若,一點也沒有遲疑。
他又補充:“再說,我回家要是坐了彆的車,我媽就要追問不停了。”
說到這一句,他笑了一聲,帶著點輕嘲。
周曉月馬上想到霍夫人盤查的架勢,她縮了縮。
“對不起啊霍長英,最後還是連累你,害你回去也晚了。”周曉月又覺得是自己的不對,還和霍長英道歉。
霍長英溫聲說:“彆說這些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幫你和叔叔阿姨解釋一下。”
他帶著周曉月坐上車,同時也安排好了下車之後的事情。
當周曉月再一次和霍長英一起坐在車後座上,感受又變得不同。
車裡已經開過通風係統,一點也不沉悶。
但是周曉月的心裡卻仍然陷在自我譴責之下,悶悶的。
路上,她沒有說話。
霍長英也知道她心情不是很好,並沒有搭話,而是翻起手邊的英文原籍看了起來。他夾起早上停留那一頁的,繼續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