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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曉月剛把醫藥箱抱進來,就聽到衛沉低聲提醒。
“周曉月,你的電話……”
衛沉提醒完,就移開了視線,不再去看手機,他也不碰,雙手放在膝蓋前,維持著周曉月進來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變化。
要不是周曉月把衛沉按在椅子上,他也不會坐。
“哦哦,我來了。”
又一個電話打進來。
周曉月還以為是霍長英的,她慌忙把醫藥箱放到桌子上,又去關門,然後去拿手機。
少女的身影就在衛沉眼前來回晃動,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輕風。
衛沉抿住薄的唇,微微側過臉。
但一看屏幕,卻跳出一串陌生的數字,不是手機號,是加了區號的座機。周曉月心裡惴惴的,拿在手機也不敢劃開接聽鍵。
之前的事情到底驚嚇住了她,給周曉月留下一些陰影。
衛沉看她猶豫,開口說:“接吧。”
他認出了這個電話,和周曉月解釋:“這是市區警局的電話。”
周曉月想起自己之前撥了一次“110”,但是一直沒有打通。那個時候,她真是嚇壞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
還好,沒有出大事。
但現在,警察打回來,周曉月心裡又慌了,她和衛沉說了一遍經過,又忙不迭問:“我該怎麼說呀?”
“沒事的,你就解釋說不小心按到,意外打錯是不會被追究的。”衛沉反應冷靜。
周曉月還是不安心,她看看醫藥箱,又看看衛沉。
“那個,要不要再說一下你遇到的事情?”
衛沉搖搖頭,“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說得十分果斷,周曉月也隻好擦擦眼睛,既緊張又慶幸地接起來,照著衛沉說得那樣解釋了。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對不起,電話裡還反過來安慰周曉月幾句,確認安全之後才掛斷。
衛沉等她打完,才問:“你報警了?”
“嗯呢。”
周曉月很小聲地應了一聲。她讓衛沉大老遠地過來,又報警折騰一圈打擾警察,周曉月不禁覺得好像做錯事一樣。
那股攔住衛沉不讓走的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
衛沉卻輕聲說:“謝謝。”
他靜靜地注視周曉月一會兒,那雙冷寂、沉悶的黑眸裡,緩慢地浮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光亮。
那張仿佛精雕細琢塑成的臉也變得微微生動。
衛沉第二次打回來的時候,周曉月生怕又是那個凶惡的陌生人,還哭著喊著說自己沒有報警。
那些驚惶、恐懼、急切,不是為了周曉月自己,而是為了他。
衛沉全都聽到了。
連經不起推敲的笨拙謊話都變得那麼地可愛、溫柔。他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周曉月還有些不好意思,衛沉體貼地轉移話題。
“直接打110是需要轉接到地方警局的,晚上線路擁堵,會需要排隊,比較難打通。
在前麵加上區域號,會接通更快。之後你可以打這個號……”
說到這裡,衛沉又停下,改口:“還是彆打了,用到這種竅門也不是好事。”
他說這段話的語氣,就和給周曉月教一遍遺傳規律如出一轍。
但是背後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周曉月一開始隻是覺得衛沉知道得好多,認真聽著,聽到後麵,她的心和眼睛都泛起酸楚。
她實在哭得太多了,又含出一點淚,便燙得眼周都有細小的輕微燒灼感。
可她的傷心,比起衛沉真正承受的水深火熱,不值一提。
他得遇到多少次危險,和警察打過多少次交道,才能對這些事情爛熟於心呀。
周曉月根本想象不出那樣的日子。
她好想問問衛沉,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想問問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但現在不是追問衛沉的時候。周曉月抽噎得吸了吸鼻子,忍住自己的難過。最應該哭的人也不是她。
“這個很有用呀。我知道了衛沉,我會記住的!”
周曉月對衛沉笑了一下,又向對方示意,“好啦,把手放桌上,先趕緊把傷處理一下。”
她打開醫藥箱。
但是周曉月毫無處理外傷的經驗,也分不清藥,便埋頭去找在功能裡寫著止痛、止血字樣的藥瓶。
她挑揀出不少瓶瓶罐罐擺出來,又拿出一大捆醫用紗布。
衛沉見她擺出一副還要給他包紮手臂的架勢,不得不息了配合的心思,打斷周曉月叫停。
“不用包紮。”他沉聲說。
“用碘伏,醫用酒精,或者無菌生理鹽水擦一遍消毒,再塗外傷藥就可以了。”衛沉指了其中一樣,“我自己來吧。能把那瓶給我嗎,謝謝。”
他克製地坐著,絕不在周曉月同意之前主動伸手。
“哦哦,好的。”
周曉月紅著臉去拿衛沉說的消毒酒精、和活血外傷用的藥膏。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好好幫衛沉治傷,但一被衛沉指出問題,周曉月就立刻明白,自己什麼都不懂,瞎弄反而是幫倒忙。
她沒有堅持,隻是擰開瓶蓋,拿出棉棒、棉球放在衛沉手邊,又伸手去挽衛沉的袖子,儘力做一些自己能做好的。
周曉月小心翼翼、慌裡慌張,衛沉卻隻是淡然地倒出藥水,擦拭在手臂上。
那一片的青紫對他來說好像隻是皮膚上的塗色,而不是傷勢。
衛沉來回壓了兩遍,就扯下袖子。
“好了。”
他甚至還打算站起來,離開。
“你等等!”
周曉月又把他按住,“這樣怎麼就好了?”
她不信。
衛沉坐回椅子上,他眉眼輕微皺起,漂亮卻沉悶的臉在麵無表情中顯露出一絲難安。
他被站立的少女按著肩膀,靠得很近。隻要衛沉再往前,鼻尖就能觸碰到她胸前鼓起的柔軟。
衛沉彆開眼睛,聲音低啞:“愈合需要時間,不會馬上好。現在傷口已經塗了藥,會慢慢好的。”
“那其他地方的傷呢?”
周曉月沒有被糊弄過去,她計較著衛沉之前隱瞞不說的事,就算衛沉搖頭說沒有,周曉月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話。
她要衛沉把外套脫掉。
“……”
衛沉變得沉默。
他很瘦,卻很高,手腳伸展就能把周曉月整個人包進去。但偏偏他坐在椅子上,被周曉月站著堵住。
她實在貼得太近了。
衛沉不得不縮起肩膀、雙腿、竭力避免觸碰到周曉月,顯出幾分無措和局促。
其實他隻要說出一句讓周曉月退後一點,她一定不會再這麼緊緊糾纏。但衛沉不會。
他隻會逼自己。
哪怕隻是掃過少女垂落下的發絲,嗅到微妙細淺的香氣,都讓衛沉覺得冒犯對方。
見周曉月還要湊近,衛沉往後一仰,快速地脫掉外套。
裡麵,是一件更薄的長袖T恤。
黑色褪成半灰,圓弧領口的縫合處是縫補過的,冒出一兩個極短的線頭,抵著少年凸起的鎖骨。
他的喉結,緩慢地一滾,連帶著肩頸、胸膛、腰腹都微微一動。
但凡是露出的地方,都和他的臉一樣冷白,沒有其他色調,而沒有露出來的地方——
“我看看另一邊的手臂。”
周曉月先去掀他另一隻手的袖口,她貼上來,幾乎要站到衛沉的懷裡。少女的氣息撲過來,衛沉轉向其他麵,繞開周曉月,自己伸手把袖子卷起來。
“肚子呢。”
衛沉僵硬片刻,還是撩起T恤的下擺,給周曉月看了腹部。
他遠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樣瘦弱,小腹不全然是軟肉,而是覆蓋著一層緊實的肌理。
這些薄肌緊貼著這具瘦到幾乎鋒利的骨架,充盈了皮肉,緊繃有勁。
周曉月忍不住害羞,粗略看著,臉頰便紅了。
但羞怯的紅霞並沒有在她臉上暈染多久,便褪成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