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從未想過會在這兒見到謝元睿,於她來說,她與謝元睿間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離開京城後她有想過,這輩子他們或許都不會再見了。
可誰知異鄉之地,他又會站在她麵前。
他依舊是一貫的暗桔羅錦袍,隻略攜一路而來的風塵仆仆,明眸顧盼生輝,映著她的容顏,他滿眼都是她,低低喚了聲,“阿蘅……”
“謝……謝大哥……”阮蘅攥著手,有稍許無措。
謝元睿莞爾,“見到我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了?我在此等候你多時,你也不替我備盞溫茶。”
“哦哦,我這就去。”阮蘅知曉謝元睿是為讓她擺脫窘境,便順著他的話去沏了一壺茶。
謝元睿望著阮蘅的背影,明眸幽如深潭,深不見底。
阮蘅比他一月前見時更為瘦削,原本的肆意嬌縱一覽而無,她眸色中沉澱了過多穩重與對世間的順從。
那總是在項間係瓔珞子的姑娘如今隻在右手手腕上纏了紅繩來祈平安。
這不該是她,亦不該是她的命運。
“謝大哥,喝茶,這裡不比京城,沒好茶招待,你莫要嫌棄。”溫茶盞中零星漂著幾片茶葉,茶香亦是淡得不可見。
“不礙事,我不挑。”謝元睿撚著杯壁,輕抿了一口,味道算不上醇厚,卻叫他覺得有些許甜意,他又貪了一口。
阮蘅在一旁坐下,“謝大哥是來尋獻王殿下的嗎?他前些日子已回京了,約摸著已有了七八日,應當已在京城了。”
“我知曉獻王已回京。”謝元睿目光撞進阮蘅眼眸中,漾起柔和,“與他無關,我是來尋你的。”
“尋我?”
謝元睿輕笑一聲,“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垂下眸,嘴角泛起苦澀,“可顯然你過得不好,當初我就該——”
“謝大哥。”阮蘅生怕謝元睿又說出什麼話來,趕忙打斷他,“那些事都過去了……還有,我如今過得很好,與師傅一同守著這鋪子,還能學些醫術,雖比不得在京城富足,可沒了那些爭權奪勢,反倒過得自在不少。”
謝元睿眉眼染笑,緘默不語。
“對了謝大哥,你不是在會監廳嗎?為何會來蓉城?”
謝元睿眼眸一慟,“前幾日我跟著會監廳學士去了襄城,如今事務已畢,會監廳休假,我不急著回去,想著你在蓉城,便順道來你這兒瞧瞧。”
阮蘅不由鬆了一口氣。
謝元睿哪能瞧不出她所想,輕笑聲,“怎麼,以為我特意從京城來?”
“不是,不是……”阮蘅低垂著頭。
謝元睿什麼都沒說,眼角掠過的一抹失神,極快而失。
“我從未與人提及過,謝大哥是如何知曉我在蓉城的?他們……都知曉嗎?”這“他們”自然指的是京城一眾人,她心底是有些抵觸的,她不想再與他們沾染上任何瓜葛。
謝元睿搖了搖頭,“他們不知,至於我為何會知曉……”
“那便全因獻王殿下了。”
阮蘅未料謝元睿會有此答,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隻是呆呆望著鋪子中夥計忙碌的背影。
“你不問我?”
阮蘅偏過頭,“問什麼?”
“問為何是因他?”
“謝大哥,這些事與我無關,我也無需知曉,既然隻謝大哥知曉,那還請謝大哥保守秘密,我不會再回京城了。”
不會再回京城了……
謝元睿眉眼微斂,呢喃細語,“是啊,這裡才是你的家……”
“謝大哥說什麼呢?”
“沒什麼。”謝元睿隻淺笑掩飾,他歎了聲氣,“看你這模樣,獻王殿下如何來的蓉城還不知曉吧。”
阮蘅不在意,“公事,我知曉的。”
謝元睿隻笑了笑,“看樣子獻王殿下並未與你說起。”
阮蘅抬眼,這事還有什麼她不知曉的?
隻聽謝元睿道:“皇上招獻王殿下入京時,就沒有再放他回去的意思,朝中之事我不便多說,你天資聰慧,這些事應當是能想明白的。”
阮蘅頷首。李玠如今羽翼漸豐,皇上最為忌憚,李玠還在封地西臨之時,他暗殺了那麼多年都未得逞,隻得讓人入京,將李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如此一來更不好明目張膽殺了李玠,雖如此,可他早已做好了將李玠一輩子“囚禁”在京城的打算,如此一想,李玠能出京來蓉城著實有些匪夷所思。
“皇上收回了他的封地。”
阮蘅還在沉思之際,謝元睿冷不防一句驚住了她。
“什……什麼?”收回了封地?
“是,這一個月來我一直不解,獻王殿下為何要頻頻在皇上麵前顯露弱點,皇上與太子抓住他的把柄,借此收回了封地,如此一來便折了他一□□翼,他們豈能不喜。”
“恰巧欽天監夜觀天象,推算出不日南方將至天災,那時皇上對他戒心已無太重,於是獻王殿下便被派遣至此。而後我才知曉,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的計謀……他來蓉城,原因無他。”
阮蘅沉著眸不語,謝元睿雖未說破,可她明白他何意,李玠為了來蓉城舍棄了西臨的封地……
阮蘅自嘲地笑了笑,她怎麼也不覺得李玠是會做出此事之人,就算當真割舍了封地,那也應當是他計謀中的一步,他算計慣了,怎可能做不利己之事。
可再一想到他封地沒了,便沒了後路,阮蘅心口不免有些微慟。
封底被收回,除非皇上再開口,否則他是無論如何再也奪不回來了,可皇上怎可能再放虎歸山。
謝元睿指節輕叩桌案,示意她回神,“不過你也無需多慮,他有自己的打算,順其自然便是,我與他相識幾年,從未見他行差踏錯過一步。”
阮蘅隻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丫頭,在外頭杵著做什麼呢?還不進來幫為師。”餘鴻才在後院大喇喇喊著。
“謝大哥,師傅喊我了。”阮蘅起身,“我得先去忙了,怕是招待不了你,若是不介意,謝大哥先在此歇著。”
“你在與誰說話呢?”餘鴻才探了頭張望,見鋪子坐著一陌生男子,與阮蘅顯然相識,不由問道:“這位是……”
不等阮蘅開口,謝元睿起身恭謙行了個禮,“見過前輩,晚輩謝元睿,是阮蘅的……好友,今日路過蓉城,便來見一見她。”
餘鴻才狐疑,覷了阮蘅幾眼,眼神中多了幾抹探究之意,看向謝元睿時不免意味深長,他活了這麼多年歲,看人極準,這孩子定是心悅這丫頭。而他舉手投足彰顯世家之姿,並非是一朝一夕蹴就,想必是來自京城。
“師傅……”阮蘅扯了扯餘鴻才衣角,“不是說還要忙嗎?”
他這直勾勾的眼神生怕人不知曉是在盯著看。
“不必了,不必了,為師想起來似乎也沒什麼事。”餘鴻才擺了擺手,“今日你歇著吧,出去玩玩兒,彆成日待在鋪子裡,既然有人特意來瞧你,你便帶他去街上走走,招待招待人家,莫要失了禮數。”
“師傅……”
“快去快去,今日鋪子裡人不多,我應付得過來,你成日站在我跟前,才倒是紮眼的緊,你出去時順道給為師帶壺酒,幾日不嘗,倒是有些饞了。”
阮蘅本不願出去的,可一聽餘鴻才這話,便應下。
二人一同走在街上時,行人不免頻頻回望,蓉城不比京城,來往城中一有陌生麵龐他們皆可察覺出,更彆說謝元睿這般生得俊俏的的生麵孔了。
除此以外,這生麵孔還是與同仁堂的寧小大夫一同的,這位寧小大夫初入同仁堂時很難不讓人多看兩眼,城中的商賈子弟有不少假借病痛之由隻為看她一眼,或是聽她說上一句話,誰見了不心癢癢,可奈何她身旁有侍衛守著,那些人皆被一並轟了出去。
城中便有風聲起,說是這寧小大夫許是早已被哪位貴人相中,要回去做貴妾,那貴人派人守著不讓人沾染,待過些時日再將人接走。這寧小大夫也未出麵解釋,眾人不由默許了這猜忌。可今日又見她身旁站著貴氣公子,不由得將那位貴人往他身上想,嘴上不說,心裡都歆羨起她有這好福氣。
旁人的目光都落在謝元睿眼中,他不由失笑,她一直都是如此,無論在何處,即便珠玉蒙塵,南掩其光。
謝元睿買了一盞棗泥糕,遞到她麵前,“不知這味道如何,隻知你喜歡吃這個。”
阮蘅猶豫著接過,於她來說,謝元睿是真心待她好,她不敢拒絕,“多謝謝大哥……謝三她近日如何?”
“也就那般,隻是你離京時僅留下一封書信,叫她生生哭了三日,死活要出來尋你,還跑去阮府鬨了一陣子,最為荒唐的是,你走了沒幾日,她與阮岑商議著偷偷溜出城,好在守衛認出二人,通稟給了兩家,被捉回去後,便一直禁足在府中。”
阮蘅垂眸,心口泛澀,就連口中的糕都索然無味,這些事她早已猜測過,可真真切切在旁人口中聽到時,她依舊難受,“是我對不住他們。”
謝元睿抬手正想揉一揉她腦袋,可想到了什麼,還是作罷,“這是你的抉擇,沒什麼對不對得起旁人的,要說,那也是阮家和謝家辜負了你。阿蘅,我從未想過辜負你,可終究還是……”
“謝大哥,都過去了,我知曉你與謝家的顧慮,我從未怨過你們,我的身份……”阮蘅一頓,含笑苦澀,“還是彆與我沾染關係的為好。”
“你都已知曉了?”謝元睿並未意外,李玠在蓉城,阮蘅很難不知。
阮蘅頷首,“謝大哥,我的事彆告訴謝三了,她不該知道這些,你也彆說在蓉城見過我,有些事知曉的越少越好。”
“好。”
二人一時沉默無語,行至鬨市之中便是真的說不上什麼話,周遭嘈雜,能辨認身旁之人聲音都已是不易。
“謝大哥,你在此等候我一會兒,我去酒肆裡給師傅買些酒。”
“我陪你一同去。”
“不必了,就在前麵,我去去就回。”阮蘅不等謝元睿再說什麼,便提著步子往前去。
越往裡走,越是魚龍混雜,商賈小吏皆會來此酌酒,她買了酒也未耽擱,徑直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