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幾年的狠絕與籌謀終是讓皇帝慌了,皇帝不敢再將他留在西臨,連夜派人來將他接回京城。
他亦隻是笑了笑,這不過是換了個法子監視而已。那又如何,即便在京城,他也奈何不了他。
全京城都傳遍了他要回來的消息,可他並未走官道,讓青雲尋了一條僻靜的小路。
說來也是巧,似乎每去一個地方,都是陰雨綿綿,馬蹄沾染了泥濘,行得有些慢,他也未催促,闔目休憩。
離京城還有十多裡地時,隻聽青雲“籲”聲,馬車驟然停下。
還未來得及詢問青雲究竟發生了何時,便聽馬車外傳來一道聲音,“等等,等等。”
青雲道:“姑娘,可有事?”
“不知馬車中的貴人要去往何處?”
青雲靜默了一陣子,未見他開口阻攔,便道:“我與我家公子要去往京城。”
馬車外的女子聲色一提,顯然有些喜悅,可又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的馬車壞了,方才小廝也去尋新的馬車了,可他沒半個時辰也回不來,如今下著雨,我一人著實不便,可否勞煩這位公子捎我一程啊。”似是怕他覺得麻煩,那女子又添了句,“我家就在京城,我們順路。”
可他依舊在心中冷嗤,這種招數他在西臨見得多了,以此為借口想上他馬車的女子不儘其數。
他冷聲道:“青雲。”
青雲立馬會意,隻滿是歉意得看了她一眼,“對不住了姑娘,馬車上隻我家公子一位,若姑娘上了馬車,怕是會有損姑娘清譽。”
本以為青雲這話會讓她知難而退,可不想她卻上前,“求求你們了,行行好吧,我在這兒等了許久才見著這一輛馬車來,若再等也不知是幾時了,雨越下越大,我也未帶傘。”
他依舊恍若未聞,等著青雲駕馬車而去,他不是什麼善人,見著人都施以援手。
這些人都與他無關。
“姑娘,這不大妥……”
話音剛落,他便察覺馬車外的風雨被灌了進來,他緩緩睜眼,見一姑娘將他馬車的帷裳掀開,竟連青雲也來不及攔下。
眼前的姑娘已被雨水打濕,衣衫濕漉緊貼,淩亂的發絲黏在兩頰,衣擺已滿是沾染的泥濘,就連臉頰上也沾了不少,好不狼狽。
她雙眼醺紅,泛著楚楚可憐,“公子,求求你了,行行好吧,我不會告訴旁人的,公子就當積福了,可好?”
積福?他生來就是罪惡的,無需積福。
“我父親是一品太傅,我是阮家二姑娘,定然不會欺瞞公子的,到時我會親自來拜謝公子。”
她眨了眨眼,滿是祈求。
他看著她,許久未說話。
她的那雙眼睛,像極了那年會輕撫著他額頭,輕聲喚他“阿玠”的男子。
隻有他自己知曉,這些年來,他有多愧疚,愧疚到但凡有一絲像那個人,他都想償還。
可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心軟。
他重新閉上眼,偏過頭不語。青雲在他身邊跟了數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對她道:“姑娘上馬車吧,我家公子應下了。”
她喜上眉梢,三兩步便上了馬車,可擔心臟了他的軟榻,她隻敢坐在馬車廂的車板兒上。
馬車再啟程時,他有些後悔了,這女子聒噪的緊,一直在他耳邊念叨不停。
“公子是京城人士嗎?我瞧著不像呢,公子如此清雋之姿,若我在京城見過,定然忘不掉的,想來公子是初來京城吧。”
“公子家住何處?若無落腳地兒,就派外頭那小哥來阮家尋我,我可替公子尋一安置處。”
“公子若想知曉京城有什麼好吃好玩兒的,儘管來尋我,我可是京城的百事通,什麼都知曉,保管公子有口福。”
他並未睜眼,可還是將她的話一字不落聽了進去,亦是第一回對一個人有了興趣,正是方才她口中的一品太傅。
他想著,這位一品太傅是何許人也,竟然能將一未出閣的姑娘養成了這般性子。
見著外男不躲,倒還能侃侃而談。想必也是受極了寵愛,極少被責罵。
這又讓他想起了蓉城的小丫頭,若是她未死,應當也是這個年歲,被宣平侯捧在手心十餘年,與眼前人相比,應當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他緩緩睜開眼,正對上一雙肆無忌憚打量他的目光。可這下被逮個正著,也將她嚇了一跳,她慌忙偏過頭躲開視線,臉頰亦起了紅暈,有了小女兒家的嬌羞。
他對此毫無波瀾,隻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便看向馬車外。
身旁的姑娘還是不停歇,“那是清明山,瞧見那裡有塊巨石了嗎?繞過它,就到京城了。這條路我走過好幾回了,我弟弟在國子監,這條是必經之路。”
她似乎就是有這個本事,分明旁人什麼也沒問,她自己便能自言自語說出一大串來。
他一人慣了,平白多了一人,他不習慣,頗為不習慣。
一路上雖聒噪,可似乎也不至於冷清。
他將她送到了臨太傅府的街頭,初入京城,若有心人發覺今日他與阮家人走得近,又是一樁麻煩事。
女子又道了幾聲謝,行雲流水便下了馬車,他放下帷裳之際,她又探了腦袋進來,“你家住何處?過兩日我去尋你玩兒。我叫阮蘅,蘅字是杜蘅的蘅,在家排行老二,你可喚我阿蘅,或是阮二,他們都是這麼喚我的。”
蘅?
這世上當真是有這般巧的事,她也單名一個“蘅”字。
今日舉手之勞就當做他又替自己的愧疚償還了一些罷。
“你叫阿玠,對不對?”她笑了笑,指著他腰間的玉佩,“方才我瞧見了,上麵刻了一個‘玠’字。”
她臉上的汙泥分明遮蓋了她的麵容,可她明眸熠熠生輝,暖意都要從中溢出。
車外陰雨,可她眼中有光。
“二姑娘,二姑娘。”
街後有人在喚她,她回望了一眼,有些依依不舍,“我家婢子來尋我,我得走了,今日多謝你。”她頓了頓,“阿玠。”
她轉過身便向著前方奔去,“銀春,我在這兒呢!”
一路上都緘默不言的他終是開了口,“青雲,走吧。”
不過都是萍水相逢,不必掛在心上。
他低頭看了眼掛在腰間的玉佩,翻了一麵,赫然一個“獻”字。
很久之後,他想過,若是這一日他並未帶她一程又會如何?
似乎不會如何,他們注定會有糾葛。:,,.,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