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鐵山走之後,裴厭獨自在堂屋坐了許久,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所想。過了好一陣他才起身,拿了鐮刀到屋裡搬開方桌,蹲在地上將最裡麵的一塊磚頭敲敲打打翻出來,底下的坑洞裡埋了個布袋子。
抖抖袋子上的塵土,將磚頭重新壓回去,桌子也放好,他拿著袋子坐在炕邊。將裡麵的散碎銀子悉數倒在炕上,他斂眸細數,一共十兩,一點都沒少,埋進去之後再沒動過,自然少不了。
這是他當兵卒三年下來的積蓄,和雜兵不同,戰兵每月軍餉要高一些,算起來大約有九百文,他待的地方算得上好,沒有被克扣糧餉軍資,將士飽足有力,不然也不會這麼快打贏。
戰功向來不會落在小卒子頭上,再勇猛都隻是棋子而已,上頭的用軍功領賞,根本不屑克扣這點小錢,每打一場勝仗,下麵這些還活著的人則能吃頓好的。
這三年他一共得了三十二兩四錢的軍餉。
隨軍征戰,有時也能額外得一點好處,比如劫掠敵方城鎮的時候,他向來能拿的少,畢竟年紀太小搶不過,當初去的時候個頭也沒有現在高,偶爾才能藏點好處不交,但一路奔走,總有花錢的地方。
軍餉是他頂了裴勝賣命賺來的,他一分不花,等攢多了,逮著空子去錢莊換成銀票貼身藏好,意外之財才會拿去買酒吃。成天見死人,指不定哪天一起吃飯的人就死了,心裡總有股難言的鬱氣,也沒彆的事情做,就隻剩下喝酒。
糧餉糧餉,軍中也管糧,無需額外花錢,不管糙米陳米還是新米,打仗的時候能吃飽已經是萬幸。也有人會將錢財托官中轉交家人,將士在外賣命,這些錢倒是會寄的妥當,少有貪墨之說。
他當時年紀小,但留了個心眼,沒有將錢捎回家,自己留著才放心,哪怕哪天死了,也不會便宜裴家人。
戰事止歇,將領班師回朝,底下小卒子吃過一頓慶功宴便也散了,各自歸鄉還田,走時得了八兩銀子的盤纏。
從漠北邊境走回來,路途遙遠艱苦,他那時十七歲左右,正是吃得多的時候,趕路費腿腳經常會餓,沿路也不敢大手大腳胡吃海塞,不過饅頭包子而已。
當時路上恰逢冬天,夜裡苦寒,沒辦法夜宿幕天地,無論客棧還是鄉野村家,都得掏點錢,有時想吃個熱湯熱飯暖暖,最少也得給上幾個銅板,一路走回來盤纏剩的不多了。
若是彆人,興許還會咬牙省下錢拿回家補貼,可他,一想到裴家人讓他頂替裴勝時的醜惡嘴臉,根本不想多留。
果然,回來後他連裴家大門都沒能進去,在門口就被裴興旺葉金蓉幾人攆走,他沒停留,想起後山還有幾間破屋,便背著行囊在這裡住下。
從徐應子手裡買了兩畝地,一畝水田一畝旱田,一共花了二十兩,又因被攆出來,一個破碗一根筷子都沒有,這些家當都得置辦,還有被褥衣裳,哪兒哪兒都要花錢。
之所以留下這十兩銀子沒動,是他置辦完東西後,忽然覺得無趣,活著不過一頓飯一碗茶而已,便隻留下一點散錢,將這十兩壓在磚頭底下
從懷裡掏出舊荷包,裡頭裝了一兩碎銀和十三個銅板,他常常隨身帶著,又從箱子底翻出一個錢袋,嘩啦啦倒出來一堆銅板。
裴厭低眉默數,一共六百四十文錢,這兩三年他花錢的地方不多,因為隻有兩畝地,足夠他一人填飽肚子,所以掙得也不多。至於養雞鴨鵝豬,還有打零工做散活,他都沒去想,能吃飽就足夠了,何必多生事。
之前上他姑姑家讓姑姑幫忙做鞋子,給了二十文工錢,他姑父原不喜他過去,嫌他命不好天生帶克,最後看在二十文錢的份上勉
強願意。
就這樣,那個所謂的姑父還端起架子訓斥他,年輕有力卻不知道出去乾活,有手有腳卻是個懶漢,看在姑姑的麵上他沒言語,但後來也漸漸不往那邊去了。
碎銀十一兩,銅板六百五十三個,對付親事應該夠了。
取來細麻繩將銅板串齊整,裴厭一邊穿一邊思緒紛亂,他從沒想過娶親的事,如今連彩禮數都定下了。
對顧蘭時,之前他離家太早,隻知道村裡有這個人,況且顧蘭時比他小三歲,兩人鮮少有接觸。他記性向來好,加之顧蘭時從去年冬天就不斷在他跟前說胡話,印象自然深刻了許多。
有鳥兒扇動翅膀撲棱棱從屋頂掠過,從窗子往外望去,隻能看見它飛遠了。
七串銅錢穿好,裴厭拿起兩串,共一百五十三文揣進懷裡。
顧鐵山嘴上說不急不急,但緊跟著又說一句這個月二十一過,顧蘭時就滿十七了,可以婚嫁,又告訴他寧水鎮東邊的南李村有人養大雁,價錢大概在五十到六十文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