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澤”的身體已是渡劫修為,渡劫修士的速度哪裡是沈黎能躲閃的,她尚未反應,便覺眼前一花,自己的脖子已被死死掐住,同時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
這是種很微妙很古怪的感覺,並不疼,卻能感覺到痛苦,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正在迅速消失的痛苦。
沈黎望入“段清澤”的眼中,艱難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顫聲道:“阿澤……你還在不在?告訴我,你還在不在!”
“段清澤”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覺得這很有趣,然而下一刻,他眼中的摧毀欲散去一半,古井無波般的麵容扭曲痛苦,毫無人性的眼眸中終於映出沈黎的臉。
“阿黎……快……逃……”那雙痛苦扭曲瘋狂的眼眸死死盯著沈黎,咬著牙艱難地吐出話語。
阿澤還在!
沈黎感覺到她的生命力不再流失,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剛要說話,便見那充滿了濃烈情緒的眼眸逐漸變得暗淡,聲音也逐漸微弱。
“逃……逃……”
沈黎咬咬牙,趁機掙脫了那隻並未用上多少力氣的手,毫不猶豫發動陣盤,瞬間消失在“段清澤”麵前。
就在沈黎消失的下一秒,那雙漆黑雙眸再次恢複冷寂,他看了眼空了的手,忽然側頭避開後頭一個洞虛掃來的劍氣,並不戀戰,迅速逃離此地。
雖說在天雷、眾位洞虛的合圍、穀巽的偷襲下身體受了重傷,但“段清澤”畢竟有剛晉升的渡劫修為在身,不一會兒便徹底逃離了洞虛的圍攻,再也不見蹤跡。
幾人見再也找不到域外天魔的蹤跡,各個麵色凝重。
到底也不是多麼緊密的聯盟關係,戮天宗的魔修回歸戮天宗,正道的洞虛也回歸各自門派。
接下來,自是要昭告天下域外天魔的出現,同時想辦法圍剿重傷逃離的域外天魔,並且一定要快,不能給他養好傷勢的機會。
幾乎沒人在意的沈黎因為用陣盤用得急,也來不及“設定”目的地,隨機的傳送後,她發覺自己出現在一處幽靜的院子中。
這院子廢棄了很久,雜草長得很是茂盛,到處都是蟲子亂爬。
沈黎剛記起這裡竟然是白鷺縣林家曾廢棄的主宅,她所站的正是阿澤小時和母親一起被關押的院子,便覺得腦子一陣鈍痛,不受控地抱著腦袋摔倒在地。
陣盤不知何時又從沈黎丹田消失,一幅幅畫麵出現在她腦海中。
遼闊的蒼滄大陸上,四處都是戰火。
正道,魔門,普通人,打成一團,死傷無數,處處是餓殍,是白骨。大陸生機迅速衰弱,連帶著包裹大陸的氤氳之氣也搖搖欲墜。氤氳之氣外圍著的域外天魔狂喜亂舞,猛烈攻擊著這層大陸的屏障,但依然差些火候。
這時,大陸上出現一個驚才絕豔的猛人,他做夢夢到了域外天魔的事,於是先去找了修為最高的那些人,帶著他們飛上大陸,遠遠地看到變得薄弱的氤氳之氣外那隱隱約約的域外天魔的身影。
人類開始感受到了來自異族的壓力,戰爭漸漸止歇,氤氳之氣也在逐漸重新變得厚實。
可域外天魔們並不甘心,其中一個域外天魔趁機找到了氤氳之氣的一處極薄弱處,硬生生想要鑽進來,卻疼得渾身滋滋作響,黑霧慢慢剝離它的身體,但它並不放棄,忍著這樣劇烈的疼痛終於擠進了氤氳之氣內,然而這樣的擠壓也令它回歸了原始狀態,化作一顆滿是黑色霧氣的蛋,它迅速降落到某處,因消耗太多再也支撐不住,沉睡過去。
於是千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黑霧所化的蛋周圍也被彌散開的黑霧籠罩,不知是哪一天,黑霧中忽然睜開一雙可怕的眼睛!
沈黎驀地驚醒,心跳跳動得極快,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滑落,她有好一會兒找不回眼睛焦距。
亂糟糟的腦子中,先出現的想法是,阿澤還在。
因為這個想法,沈黎原先差點絕望的情緒終於消弭,她又找回了希望。
她想起阿澤許諾她,他絕不允許他再忘記她。
他做到了,即便被域外天魔附身,他也沒有忘記她。他也記住了不會再傷害她的承諾,掙紮著奪回意識放她走……
沈黎還坐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但她並不在意。
她雙手捂臉,忍不住笑出聲來,阿澤還在就好,隻要他還在,她就一定能想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
但很快,想到剛剛自己看到的畫麵,沈黎又笑不出來了。
她剛才看到的,應該就是這裡幾千年的一場差點毀掉世界的大規模戰爭,而在那之後,修士們得知了域外天魔的存在,也就從此維持著一定的平衡。
沈黎腦子裡冒出一個個線索,再結合她看到的,以及她的猜測,她終於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阿澤從始至終就是域外天魔,至少,他們是共用身體的。
從頭梳理加適當合理猜測的話,事實真相應該是如下。
那隻偷渡進來的域外天魔在玉女山那個裂隙中的巢裡沉睡到某個時間點醒來,因為身體已經沒了,隻能找個人類寄居。恰在此時,段清澤的父母段安和林苗在清澤湖相遇,兩人私定終身,後一起去了就離清澤湖不遠的玉女山,可能是隨意選的,也可能是看出兩人生的孩子資質極好,域外天魔進入了林苗的體內,成了一個小小的胚胎。
從阿澤出生後遇到的情況,以及她剛才見到的情況來看,當麵對人類外殼時,天道必須遵守一定規則,而若是直麵域外天魔,天道顯然可以放開許多。因此,當還頂著段清澤的外殼時,天道隻能暗戳戳安排各種磨難,隻能趁著雷劫時對雷劫加量,隻能有由頭時才能降下天雷。而當域外天魔徹底“蘇醒”,天道的雷劫就不管不顧了,甚至也不用一次一道,而是可以跟下雨一樣來個群體雷擊。
沈黎曾以為天道迂腐,非要殺掉段清澤這個要滅世的人,而不是改變他滅世的想法就夠了。現在發現傻的其實是她自己,天道要滅段清澤,本質上是因為他就是域外天魔。
在段清澤升境成渡劫之前,域外天魔一定處於某種沉睡狀態,她猜測它給自己設定了某些限製,比如說隻有等到“渡劫”才能蘇醒,因為渡劫時它便能抵擋天雷,看今日天雷的量,若它敢在洞虛時蘇醒,怕是已被天道劈成渣渣了。事實也是,她親眼看到段清澤升境成渡劫後它便蘇醒了。
她還記得當初她質問天道時,天道曾有過遲疑,她當時以為天道可能是覺得她說的話很對,現在想來根本不是,天道或許在想段清澤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之後永遠不會讓域外天魔蘇醒?顯然權衡的結果是否定的,天道認為域外天魔必定蘇醒,所以要在它蘇醒之前找一切機會殺掉段清澤。
然而,因為受限於規則,天道沒能在域外天魔蘇醒前殺掉段清澤,留的能力也不夠在域外天魔蘇醒後殺掉它。
現在令沈黎糾結無比的是,段清澤和域外天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域外天魔隻是單純地附身在尚是胚胎的阿澤身上,還是早就占據了阿澤的全部,隻是封印了自身屬於域外天魔的一切思想和能力,隻以普通人類的身份成長?
若是前者那就還好,隻要想辦法剝離域外天魔就可以了,一定很難,但是既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就一定有辦法分離。若是後者……身為段清澤的三百多年記憶,於域外天魔來說隻是極其渺小的一部分,它怎麼可能看重這部分記憶?就算因為它剛蘇醒,那三百多年的記憶還能產生不少影響,等時間一久,這些記憶對它能產生的影響也微乎其微了吧?若使用陣盤可能剝離屬於域外天魔的龐大記憶麼?
或許她也不用那麼悲觀。
畢竟她剛才快死時,是阿澤強行奪取了那具身體的掌控權,放她離開。這樣看來,更可能是前者?
沈黎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從五郎君縣離開的路上,那時候她在哀悼阿澤的死去,魔尊的記憶直接淹沒了阿澤的,阿澤相當於死亡。
而如今,她在害怕“段清澤”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生完全鬥不過那無情無義無愛無恨隻喜歡毀滅生命的域外天魔,她即將再一次失去她的阿澤。
但是,這一次她絕不會像上次一樣一走了之。
阿澤現在還在,他在阻止他自己傷害她,那麼她也絕不能放棄他。
沈黎拍了拍麵頰,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下來。
阿澤的情況光靠想是想不出來的,隻能今後慢慢想辦法弄清楚,接下來她得看看她要怎麼做。
首先要分析下域外天魔的情況。
域外天魔明顯受了傷,所以當時才會跑。以它的身體如今的修為,往偏僻處一躲,沒人能找到它。但它不會躲一輩子,因為它的目的就是毀滅生命,所以一定會有所行動。就她目前所知,滅世總共有兩種辦法,一是挑動修真界內亂,讓整個蒼滄大陸陷入戰火,生機衰竭,氤氳之氣形成的屏障變薄弱乃至消失,在大陸外的所有域外天魔便可趁虛而入。
但這個方法目前行不通。現在整個修真界都知道域外天魔的存在,因為這個外敵的存在,不管正魔,都會有最低限度的合作,不會輕易爆發宗門間的大規模戰爭,就算哪兩個想打,也會被彆家給攔下來,瘋子總歸是極少數。
第二個辦法就是玄石。
在段清澤升境之前,他正在把玄石一顆顆送出去,隻是被打斷了。因此,如今域外天魔手中擁有三顆玄石,臨虛門一顆,薑家一顆。另外還有兩顆不知在哪裡。
段清澤先前是用七隻尋靈蝶去找玄石,但是他那時用尋靈蝶找到的是她,優先級變了。不知如今擁有段清澤身體的域外天魔若用尋靈蝶找最想要的,找到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它還在受阿澤影響,那麼找到的就是她,它必須先把她殺了,玄石才會回到第一優先級。
也就是說,她得小心哪天域外天魔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還有一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到處殺人。
但這個辦法太低效了。
蒼滄大陸太大了,上麵的人口有多少?畢竟這裡沒有人口普查,沈黎也不能知道確切的數據,但以億計是沒問題的,它便是渡劫的修為,一口氣又能殺掉多少人,平推多少地方呢?而且在它傷勢養好前,它若敢這麼乾,隻會被整個大陸的洞虛圍殺。
所以,這個辦法應該是最後迫不得已才會選擇的。
沈黎知道,她要隨時做好麵對域外天魔的準備。
而她自己又能做點什麼準備呢?
沈黎想起了當時在玉女山那個域外天魔的巢裡,她曾被黑霧入侵,是陣盤消滅了黑霧。當時那麼點黑霧,陣盤消滅得倒還算輕鬆,但估計想要消滅域外天魔那麼大一坨是不太可能的,至少憑借她手頭這點不行。
她關於域外天魔的事都是從陣盤這裡了解的,她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趕時間,儘快將所有陣盤收集齊。
然而這也並不容易,她怎麼知道陣盤都藏在哪裡了?她還記得其中五片陣盤她還是從泥土裡挖出來的。再想想她最初得到的五片陣盤,還是由一片片組合成的呢。
沈黎思來想去,這事不能她一個人煩惱。
這世界是大家的世界,拯救世界人人有份,她當然要把鍋甩……不是,當然要跟所有人分擔拯救世界的滿足與快樂啊。
打定注意後,沈黎決定先去林家,再由林家聯絡彆的家族幫忙找為好。
沈黎很快離開這片廢墟,出門後找了輛馬車,向林家主家駛去。
上路後,沈黎可以明顯感覺到整個修真界的緊繃,域外天魔的存在,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噩夢。
上路後第四天,沈黎聽到了一個消息。
薑家家主薑恒尚未回到薑家便遭遇了域外天魔的偷襲,遇害身亡,身上攜帶的玄石也被搶走。
沈黎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簡單修整,她已辟穀不用吃東西,也可以不睡覺,但她要保持體力和靈力,所以沒有自己飛行,而是坐馬車。
為了路上不至於消息閉塞,她會經常停下在酒樓客棧之類的地方停留片刻,去集市走走,聽聽消息。
薑恒畢竟是原身的父親,她意思意思為薑恒默哀了幾秒鐘,然後繼續上路。
這域外天魔的速度也夠快的,知道趕在拿到玄石的世家或宗門尚未回去前半路劫道。也就是說,它擁有屬於“段清澤”的記憶。
這個結果讓沈黎感覺不是太妙,但她如今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往好處想,將陣盤集齊後說不定真能將屬於域外天魔的那部分清除掉呢?
在路上大概走了五天,陣盤已經可以再次使用了,但陣盤已是沈黎麵對域外天魔的唯一保命道具,她時刻擔心它會追上來,因此不敢亂用。
這天,沈黎的倒黴體質再次發作,馬車的車輪半路壞了,她不想再浪費時間,給了車夫路費和一些補償,便自顧自下了馬車往下一個城鎮走去。
這裡距離林家還有不到一百裡,走出了大概十分鐘,她被腳下隨時可能出現的荊棘搞得有些煩躁,心想或許她也可以飛過去。
就在沈黎準備動身時,她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從尾椎骨竄上來的寒意。
她下意識想要發動陣盤,哪知身後突然伸出的手同時禁錮了她的丹田和神識!
她發動陣盤是不需要靈力,但需要神識!
沈黎當即冷汗下來了。
域外天魔真的擁有阿澤所有的記憶!
沈黎動彈不得,身後那令人戰栗的存在貼了上來,濕熱的唇舌從她耳後舔過,那道可怕的聲音在低語:“真是香,讓我慢慢吃掉你。”
沈黎很清楚,域外天魔所說的吃,絕不是澀澀的那種,而是向穀巽那樣被吸光生命力,淪為一具乾屍。
“我以為你會先去找臨虛門的麻煩。”沈黎咬牙道。
域外天魔能追到這裡來,可見她猜對了,用七隻尋靈蝶能找到,隻有她。
身後的男人依然是那種帶著重音的聲音,低沉可怕:“你是個麻煩,先吃了你,免得你給我惹麻煩。”
它不再跟沈黎多廢話,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生命力從接觸的地方迅速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