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第一次見到這樣真實的皇家內苑,殿宇亭閣巍然屹立,雕龍畫棟不勝華美。上一世,他也去過不少帝城,但與那些已成為旅遊景點的地方透出來的氣息不同,這安陽宮殿多了令人不安的迫人的王權氣息。
宮人們行色匆匆,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響,每個人連呼吸都是謹慎的,等穿過重重宮闈,容玉終於來到了玄宗的寢宮。
寢宮的大殿外,烏壓壓地跪了數百號人,每個人臉上都帶了愁容,有些人甚至嚶嚶哭泣,不知真心假意。
容玉吞了吞口水,心間更是篤定了來時的猜測。
帶他來的公公隻讓他在原地稍待片刻,便去了殿內,不一會兒,一位麵容哀戚的老太監持著拂塵向他走了過來,
“是容玉公子?”
容玉稱是。
那老太監擦了擦眼角,恭恭敬敬道,“公子隨我進去吧。”
容玉點了點頭,隨著老太監的腳步來到寢殿。
帝皇起居的祁陽殿內靜悄悄的,容玉剛進殿門,那老太監便退下去了。
屋裡安靜一片,輕煙繚繞,有著暖香。他還沒打量一會兒,便聽見微微響動自裡傳來,眼前的金黃紗幔隱約一道人影出來,等起開,宋儼明沉重的麵容現在眼前,他目下青黑,嘴唇起了死皮,看見容玉來了眼前多了一絲亮色,但什麼話也沒說,隻上前將他的手牽了,然後撩開紗幔往裡麵走去。
裡麵的溫度更是高了幾分,獸首銅爐裡的金骨碳發著紅光,銅爐旁是一張明黃色的大床,大床的紗織床幔已放下,容玉朦朦朧朧地可以看見一個人躺在裡麵,他知道,那便是北安朝的主人,宋儼明的生父,玄宗。
此刻他正安靜地躺著,像是睡過去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直挺挺地跪在床前,他穿著明黃色的太子衣袍,麵目稚氣,他顯然是跪得疲累,眉宇間一股倦色,卻仍是挺直了背跪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容玉拿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宋儼明,宋儼明輕輕搖了搖頭,為他引到一旁的官帽椅示意他坐下,旋即,又回去半俯著身子與那太子說了什麼,太子眼睛一亮,麵上帶了些許解脫的神情,很快站了起來。
容玉亦是站了起來,朝他微微頷首,一邊打量著這個宋儼明未來要輔佐的少年天子仁宗,中,這仁宗一輩子沒有什麼大作為,但好在也不是一個昏君,唯一的貢獻是生了一個明君,將北安朝的國運推至巔峰。
仁宗一朝能臣輩出,倒是顯得這皇帝有幾分弱勢,君弱臣強本不是一件好事,但仁宗一生卻是順遂善終,這得益於日後宋儼明重建的內閣,內閣分三司六部,相互牽製,相互均衡,自仁宗朝開始,這內閣也成為了日後北安朝最高的幕僚和決策機構。
太子跪了半日,腿腳已經麻木,卻也禮貌地與容玉致了禮,便由著宋儼明帶去外殿歇息,吃些果子茶水等物。
等宋儼明安置好太子進來,看見容玉正呆呆地看著龍床,這本是大不敬之舉,然而宋儼明知曉他內心根本沒有什麼尊卑上下,也便沒提醒他,隻近身過去悄聲問他累不累,餓不餓。
容玉搖了搖頭,將他拉了下來,撫著他疲倦的麵容。
他這三日估計都沒有怎麼睡,臉上憔悴得很。
宋儼明怕他多想,隻湊到容玉耳邊先給他定心,“彆怕,陛下……隻想見見你。”
其實容玉差不多知道皇帝大抵已接受了他的存在,隻是不知道宋儼明是怎麼說得動的,他抿了抿嘴,輕輕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緊緊地捏住了他的手。
一晃半日過去,玄宗仍未醒來,容玉懷著六個月的身孕,久坐不得,自然是辛苦得很,但他隻是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等著。
宋儼明餘光瞥見了,悄聲過來,不輕不重地給他揉捏著腰肢酸軟處。
容玉心裡一酸,隻輕聲道:“我不累,你且歇著片刻,不用管我。”
宋儼明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沒有中斷揉捏,容玉歎了口氣,二人心有靈犀,情愫脈脈,自不在話下。
喜公公走了進來,與宋儼明耳語了幾句,宋儼明點了點頭,便讓他下去了,與容玉道,
“我攜太子去欽天殿一趟,陛下若有動靜,喜公公便在門外候著,通傳一聲便可。”
容玉點了點頭,“你去吧。”
等二人退了出去,容玉稍稍動了動酸軟的腰肢,心思,也不知玄宗什麼時候醒過來,更不知到時候會跟他說什麼,或者隻是臨終前想瞧瞧魅惑他兒子的人長什麼模樣吧。
容玉苦笑一下,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宋儼明在宮中三日,他在家中亦是歇息不好,此刻在這兒坐了大半日,更是疲累的緊,他換了姿勢,眼皮卻是愈發重了起來。
容玉生怕在這殿內睡著,便立刻起身,悄聲走到外殿,踱著步,想稍稍減緩一些自己的困意,
等他撩開紗幔回到內殿,卻是發現龍床上的床幔微微顫動著,一個人影影影綽綽的,似乎坐了起來,嘶啞的聲音像是夢魘一般,
“宛兒?”
容玉心裡一緊,“陛下?”
隨著這一聲陛下,床帳被用力扯開,一個兩鬢斑白、麵有威嚴的男人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雙目瞪大,嘴唇張了張,舉起了顫顫的手來,
“宛……宛兒……”
容玉想回身去叫了人來,玄宗卻是立時掀開被褥,倉皇下床了來,容玉竟不知瀕臨死亡之人竟如此迅速,他三步並作兩步搖搖晃晃上前了來,雙目紅赤,鷹爪似得大掌抓住他的手腕,扯到了跟前,
“宛兒,朕找得你好苦!”
容玉被他這副癲狂的模樣駭到,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旋即,耳邊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陛下!”
宋儼明早在入門時便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心間咯噔一聲,連忙上前來扶住了玄宗,
“陛下,他並不是顧夫人!”
玄宗像是被一聲驚雷擊中一般,渾身一僵,烈焰般灼燒的瞳仁漸漸清明過來,他猶自死死地盯著容玉,上下打量著,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一個洞一般,牙根聳立,眼中更如驚濤駭浪,
“你是哪裡人?”
宋儼明眼中晦澀不定,喉結翻滾著,
“陛下,他是容玉。”
“你回答朕!”
玄宗對宋儼明的話充耳不聞一般,隻死死地盯著容玉,容玉看了看宋儼明,又看了看玄宗,吞了吞口水,他心間不安感愈盛,隻強作鎮定。
“楚州……我乃楚州人士。”
“生辰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