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二人相顧無言。
半晌,容玉才不自在地起了身,扯了扯嘴角,“你這小子,怪會四處招惹人的。”
話剛出口,容玉便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妥來,果見宋逸舟眼神晦澀難定地看著他。
容玉臉一紅,低下了頭,感覺二人之間相處愈發的局促,心間不由得難受,想當初他們二人那般隨意嬉笑怒罵,絕非今日可比,也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成如今的模樣。
宋逸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替他解了圍,
“倭夷盤踞在前,北疆已沒有一處安全的地兒,你需得留在軍中,安全些。”
宋逸舟瞧出了他的心思,“放心,待戰後我會遣人將你送走,絕不勉強與你。”
容玉摸了摸後脖頸,眼神閃爍,“謝了。”
“但若你不說一聲便消失,那你還在世上的消息,我可不保證不讓京中那位知曉。”
“你——”容玉猝然抬頭,心中所想這般容易被人揭穿,不由咬牙切齒,“宋逸舟,你這個王八蛋!”
這一聲王八蛋卻是令宋逸舟一哂,二人之間終於看到了些許以往殘留的影子,他輕咳一聲,叫來一位將士,囑咐他了幾句,不再逗留,便出帳門去了。
容玉便這樣在鷹軍大營裡暫時住了下來。
他不知道外麵戰況如何,這些天雙方似乎在僵持著,大營裡的氛圍也是一日比一日緊張,宋逸舟也沒有再往這邊來了。
等第五日天蒙蒙亮,戰鼓隆隆,隱隱有鋪天蓋地的趨勢,容玉於睡夢中驚醒,連忙起了床,匆匆穿上衣物,帶了麵罩,便往帳門外去了。
遠方狼煙四起,黑壓壓的數萬鷹軍在營前蟄伏著,戰馬嘶鳴,尖銳的戰矛衝天而立,一切預示著大戰即將來臨。
容玉第一次直麵冷兵器時代的戰爭畫麵,心裡咚咚咚地跳。
他無法不擔心——這個世界裡的故事線已然悄悄改變,容玉並不知道宋逸舟會否還是原來那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北安戰神。
他在黑壓壓的大軍中尋找著宋逸舟的身影,很快,他便看見了最前沿的那個挺拔身姿,他在握著拳喊些什麼,風太大,容玉聽不清,等他舉起了劍,數萬大軍齊齊怒吼。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容玉熱血沸騰,又見阿青騎在戰馬上,亦在大軍前列,她眉目冷冽,麵上有著肅殺,她不再是那個為情所困的女子,而是統領一方的北安鷹軍副帥!
容玉原以為對方會置氣的,或者乾脆離營遁走,卻不想自己小瞧了人家,心間暗生幾分慚愧。
他心中沒有英雄夢,但看到他們,難免生起了許多欽佩。
正感慨著,他突然發現了軍中老馬的身影,不由一怔,他身上穿著普通兵士製式的鎧甲,然而卻是站在隊伍最前列。
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老馬突然有了報效家國的心懷?
可根據容玉這些年的觀察,老馬絕非是那等熱血之人,自那天後,許是有些隱隱約約的東西被宋逸舟戳破,二人不約而同地避免了見麵,所以容玉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更不會去問。
他滿心的憂慮,滿心的疑問,卻無能為力,隻能心間為他們默默祈禱著——他所能做的,也僅僅隻有如此而已。
戰爭,生靈塗炭,摧毀山河。
雖然容玉沒有在戰爭第一線,但也感覺得到戰況的激烈,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凝重,源源不斷的傷兵從前線運送回來,大營裡的氈房早已經擺放不下,剩餘的傷員全數都轉移到了營外的空地上。
呻·吟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夾雜著汗味、血腥味等令人不安的氣息。
滿地的傷兵痛苦掙紮著,殘體碎肢四處都是,還有齜牙咧嘴捧著自己腸子等待救治的兵士,容玉脊背發涼,戰爭的殘酷觸目驚心。
他實在沒有理由、也沒有心情躲在營帳裡麵安詳度日,隻換了軍醫服製,竭儘所能地幫助傷員們。
等夜裡,大軍終於回歸,容玉看見了渾身血腥的宋逸舟,差點嚇到麵目失色,原本還以為他受傷了,又見他行動自如地視察傷員狀況,心間鬆了一口氣,才知道那些是敵軍的血。
阿青滿臉肅穆地跟在宋逸舟身後巡查著,他們二人之間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可容玉知道的,他們必然心有介懷,隻是因這場戰爭使得他們將所有的心思壓製在心底——他們的目光從不主動接觸,像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容玉歎了一口氣,不再出現在二人麵前,回到自己的營帳,換去了沾滿血腥的衣服。
接連數日的戰事激烈異常,自前些日倭夷後防軍被斷,倭夷集結各大部落,集結了二十萬大軍反攻,然鷹軍頑強抵抗,竟有拉鋸的態勢,等宋逸舟率軍攻破了他們的前鋒,倭夷節節敗退,眼看著勝利在望,然而便在這樣的時候,阿青被俘了!
聽逃脫的將士回來說是中了倭夷的埋伏,後又被倭夷截去後路,苦戰之下不敵,最終被俘,倭夷派了來使,說是用阿青換得雙方歇戰,立煬和之約。
容玉聽說了,心間慌亂,立刻去了議事大營,他近不了大營,隻遠遠地聽得裡麵不斷有吵架的聲音傳出來。
宋逸舟黑沉著臉坐在主位,底下的將軍們早已吵翻了天。
兩派的意見在爭論,一邊說是勝利在望,任何人的性命在勝利麵前都不值得一提,另一方說鷹軍能有如今氣勢,全在於視將士如手足,更何況是一軍副帥,自是要全力營救。
沸沸揚揚,直到深夜還沒有得出最終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