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喬清笑,“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向景鴻說要去接他,但喬清沒想到他去得那麼早。對台詞時俞鬆白見喬清總往場外看,不由問道:“有朋友來了?”
“嗯,”喬清說,“抱歉,等我五分鐘,我過去一下。”
“沒關係。”
俞鬆白握著劇本,見喬清一路快步走過去,掩不住的急切。那人看起來頗為冷淡,不像是什麼朋友,但喬清倒是笑得很開心。俞鬆白捏著劇本看了半天,直到那人有了扭頭要看過來的意思,他才錯開視線,低頭繼續看劇本。
如今《傅梁傳》已經接近尾聲,梁王殿下本是登基在望,結果卻在緊要關頭受到親信背叛,被中毒暗害。一路輔佐他的謀士不惜以身試藥,最終得以將梁王救活。然而謀士本身就體弱多病,試藥後更是病體孱弱,儘管大夫已經用儘各種珍稀藥材,但也隻能是勉力吊著一口氣。謀士本想著興許能夠看到梁王登基,但現在看來,顯然無法如願了。
今天是俞鬆白和喬清搭的最後一場戲,開拍前化妝師和場務緊鑼密鼓地做著準備,喬清還是穿著他們初見時的煙青色長衫,外攏一件狐裘,蒼白的麵色幾乎要淹沒在白絨絨的狐狸毛裡。
“3,2,1,a!”
還是一個雪天,梁王坐在院子裡為自己的知音彈起《高山流水》,琴聲錚錚,謀士仿佛也感念得到梁王的心意。他抱著暖手爐坐在屋簷下,笑容淺淡。
忽然,他眉頭微皺,以袖掩麵低頭咳嗽起來。原本隻以為是輕咳,沒想到卻愈演愈烈,他不得不以手撐地,神情扭曲而痛苦,不斷有暗紅的鮮血從嘴角溢出。
梁王麵色大變,古琴桄榔墜地,琴弦崩裂。
黑紅色的朝服如風一樣掠過,梁王將謀士半護在懷裡,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傳大夫,再回頭時眼裡全是驚慌和無措,顫抖著伸手試圖拭去懷中人嘴邊的鮮血。
“小喬——”
“卡!!!”導演拍著桌子大喊,“俞鬆白!怎麼回事,錯詞了!!喬清!你剛才脖子用力了,放鬆點靠著他,俞鬆白又不是刺蝟!!”
喬清一下子死而複生,一邊笑一邊坐起來,還不忘調侃他:“在,鬆白殿下?”
俞鬆白薄唇緊抿,他又擦了下喬清嘴邊的血,手背上的暗紅刺目得嚇人。陳熊麻溜地拿了礦泉水和小麵盆上去讓喬清漱口,一會兒重新含個血包。
“……抱歉。”俞鬆白說,“我走神了。”
“沒關係。”喬清笑著道,“平時總是我NG,總得讓你還回來才行。”
俞鬆白垂下眼,“嗯。”
拍攝順利進行,愉快殺青。
工作人員和其他演員們拿著禮花筒呼啦一下子圍了上來,劈裡啪啦一通拉響,亮晶晶的碎紙片兜頭灑了喬清一頭一臉。他嘴裡全是血,一張嘴說話就要往外流,俞鬆白找助理要來了抽紙,喬清就一邊擦血一邊和他們慶祝,片場一片歡笑聲。
人造血包著實難受,喬清直到和向景鴻坐上車都覺得嘴裡澀澀麻麻的,向景鴻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問他道:“剛剛和你搭戲的是誰?”
“俞鬆白。”喬清說,“他拿過影帝,你應該看過他。”
“我很少看電影。”
“唔。他也有演電視劇。”
“我也很少看電視劇。”
喬清笑眯眯道:“那你可以多看看我的劇,我演的和彆人演的可不一樣。”
向景鴻握著方向盤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氣從何而起。回過神來後才覺得自己剛才抬杠得厲害,不說喬清了,他自己都覺有病。
但向景鴻又一貫不會低頭,所以隻能沉默。好在喬清沒這麼覺得——不,他肯定察覺到了,他隻是足夠包容,這讓向景鴻心裡更堵得慌了。
這份堵心一直持續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周墨也在,林林總總十來個人。都是些熟麵孔,是原身費過心思想要交好卻沒能籠絡到的“朋友”。看得出來他們都對原身的印象也並不怎麼樣,表麵上的友好熱絡也隻是將他當做一個不那麼重要的“玩意兒”,如同隨意可以戲弄的醜角。這就是階級,任憑你是演員也好白領也好,在這個以錢權形成的鄙視鏈上,沒有什麼你我他,有的隻是圈內和圈外。
喬清對這種情況和價值觀並不陌生,圈內圈外他都待過。儘管現在的他無力去改變什麼,但至少可以給出旗幟鮮明的態度不去隨波逐流。所以即便周圍人起哄地讓他上去彈一曲鋼琴給大家聽聽,喬清也隻依舊平靜無波地拒絕道:“不了,今天拍戲太累,沒什麼精力。”
“彈個琴而已,費不了不少力氣吧?”
他們三三兩兩地起哄竊笑,等著他惱羞成怒,又是一場好戲。
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地開口:“大家開心嘛——”
“夠了。”
“好了。”
向景鴻和周墨不約而同地一齊出聲,隻是一個冷硬一個帶著笑。突如其來的同步讓所有人都安靜了幾秒鐘,向景鴻將刀叉拍到桌上,麵無表情道:“說夠了沒有?”
他性子直,比不得周墨懂分寸知進退——事實上,向景鴻其實也並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他隻是不會隱而不發,隻為了給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留所謂的餘地和麵子。
眼看著就要冷場,最後還是周墨笑著道:“好了好了,你們一個個的少在這兒附庸風雅,平時也沒見你們對鋼琴這麼熱衷。”
他幾句調笑就輕鬆地將事情揭過,於是大家也默契地換了個話題,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晚上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進門之後喬清去廚房倒水喝,從窗戶的反光裡看見向景鴻走近。他在他身後安靜地站了一會兒,說道:“今天是我疏忽了。”
“不會再有下次。”
喬清回身看他。
晚上這事兒雖然膈應人,但也著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兒。按照以往,他本應該寬容地說聲“沒關係”。但他沒有,喬清隻是嗯了一聲,拿著水杯回房間了。
向景鴻駐足原地許久,喬清難得的冷淡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客廳裡空無一人,向景鴻回到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他坐到電腦前,漫無目的地瀏覽著文件。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響動,他一下子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下意識的迫切讓向景鴻停頓了幾秒,但還是快步走了出去。
喬清換好衣服正在找車鑰匙,向景鴻問他道:“要出門?”
“胃有點不舒服。”喬清說,“去趟醫院。”
向景鴻見他臉色發白,不由擰起眉頭:“怎麼不告訴我。”說完就回房間去拿鑰匙,喬清張了張嘴,“可是我叫了小熊……”
“讓他不用來了。”向景鴻說。
他動作快且利落,臨出門時還不忘拿保溫瓶裝了杯熱水帶著,一邊扶起喬清道,“我送你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