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 靈草園的銀葉妖將看上了教主的人類丫鬟阿冉。
是真心的。
靈草園最好看的妖將,每天午飯都與阿冉坐在一塊兒。
一妖一人相聊甚歡,看樣子是兩情相悅。
“我看此事大不簡單, 咱島上哪個妖不知道跟人類丫鬟保持距離?那是右護法送給教主的人類, 將來要給教主生孩子的。”
“我看此事大是簡單, 教主明顯看不上那四個人類丫鬟, 她們正是青春少艾最美麗的年紀, 可沒聽說教主對她們有什麼不同。倒是大家都知道,教主往日裡看都不看她們一眼的。既然如此, 島上其他妖看上了, 領走了也沒什麼, 教主再換個丫鬟就是了, 又不值什麼錢。”
這緋聞傳出去, 殷冉不僅沒覺得煩惱,反而受益匪淺——
她在靈草園裡做事方便了不少。
幾乎再沒什麼妖找她麻煩, 就算還有不服氣的,也不過是悄悄酸她幾句、瞪她幾眼, 那又不痛不癢不會少塊肉,她才不在乎。
又過了兩日, 這天特彆熱,殷冉白日裡一直在樹蔭下閉目打坐, 專心修行, 一步沒往自己責任田裡邁。
直到夕陽偏斜, 不那麼曬了, 她才開始工作。
但最愛酸她的小妖已經不會再笑話她‘隻怕完成不了任務, 要通宵’之類的了。
甚至在她忙了一個多時辰就把一切全搞定時, 隔壁責任田裡的小妖還露出了‘哼, 果然如此’的無奈又酸又莫名平靜的表情。
就……很複雜。
殷冉哈哈一笑,灑然離去。
領了小靈石準備離開靈草園時,銀葉妖將漫步行到她身邊。
殷冉隱有所感,她垂眸斂去一些情緒,才以自然而平和的表情對上他灰眸。
月色明朗,青年妖將一席白發白袍浸在月光中,麵上掛著暖意融融的笑容,輕聲道:
“我送你到山腳下吧。”
語調纏綿,似不舍她離開。
殷冉甜笑著點頭,接著便在阿榮嫉妒的快要發狂的怨毒目光注視下,隨銀葉出了靈草園。
這裡距離斷刃山本就不近,銀葉似想與她多相處些時間,更是繞小亭轉小道,慢慢騰騰的溜達,反倒距離斷刃山愈來愈遠了。
“我昨天夢見了你。”銀葉輕聲說。
他與殷冉講話時,似乎總是這樣輕輕柔柔的,仿佛怕嚇到她。
“真的嗎?夢到我什麼?是好夢還是壞夢啊?”殷冉挑眉,雙眼在月光下燦燦生輝,興致勃勃的樣子格外活潑可愛。
銀葉盯著她小小的、粉撲撲的臉頰望了一會兒,才答道:
“我夢見……我們在一座山邊,搭了一個小木屋。
“屋前不遠處便有河流,四處好多果樹和小動物,你是這屋的女主人,而我……”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來,隻借著月光看她麵頰,含而未說的話,已然不言而喻了。
少女皮膚細膩,這樣近距離能看到頰上細軟的一層絨毛,顯得她格外柔嫩惹人憐愛。
殷冉微微低頭,似無限嬌羞不敢與他對視。
銀葉手指搓了搓,嘗試著想搭在她肩上,殷冉卻忽而快走兩步,低著頭躲開了他。
借著月光,他漫步在她身後,隻見她肩膀細瘦,脖頸和耳朵都紅彤彤的。
仰起頭,銀葉看了看天,目光又轉向左右,垂眸抿了抿唇,才長邁兩步再次與她並肩,低聲說:
“阿冉,你在這島上,常受小妖們欺負,又有這許多大妖行事邪佞,你總要謹小慎微活著。很苦吧?”
“……嗯。”殷冉低著頭,聲音細細的應了句。
“……”銀葉舌尖抵了抵下排牙齒,幾息後,才謹慎開口:“我送你離開玄龜島好不好?”
殷冉步履微窒,抬眸往他臉上望一眼,才又收回視線,微微垂了頭。
“你不必怕,我送你去教主和右護法都找不到的地方,將你好好藏起來。
“玄龜其實一直在乾州邊界繞圈,一年一個往複,今年它到了這裡,明年也必會再經過此處。
“你今後自由自在生活,既不需要再擔驚受怕,也不必伺候旁人。
“我每年隨玄龜島路過時,總能與你相聚幾日。
“長長久久,豈不是快活的多?”
銀葉話聲柔軟,似懷著深情無限,與愛人暢想著最美好的未來。
殷冉仍低著頭,好半晌後,才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銀葉微微一笑,似極歡喜,“你若肯,我今天便送你走。”
“可……”殷冉低喃一聲,似大有疑慮。
銀葉輕輕撫過她背,安慰道:“現在教主受傷閉關,右護法在外,玄龜島內憂外患,他們無暇找你麻煩的。”
殷冉歎了口氣。
“你……你覺得怎樣?”銀葉微微傾身,忽然拉住了她手。
她輕輕掙了下,沒能掙脫,便低著頭溫順的任他握住。
銀葉眼底微蕩,柔聲道:“你有什麼東西要帶,不如現在便回去取了吧?”
殷冉搖了搖頭。
“……那……我們現在便走吧。”他拉住她,竟便要朝玄龜i頭部方向而去。
殷冉抬頭辨認了下,幾不可查的聳了下眉心。
玄龜不吃妖族,卻見人便吞,她看過《斬魔錄》原著,這可是白紙黑字的設定。
所有人類必要遠離玄龜i頭部方向,即便是在島上,也不安全——
誰也拿不準,玄龜會不會忽然回頭噬人。
想活命逃走的人,絕沒有往那邊去的道理。
殷冉正一邊跟著他小跑,一邊思索著這個方向,銀葉像忽然想起什麼般停步,用一種隨意的口氣問:
“對了,我記得你有一枚小劍莊的木牌,那東西倒值一些錢,你帶在身上嗎?”
“……”殷冉搖了搖頭。
“既然要離開這裡,小劍莊木牌之類的也就沒用了,你不如都取了給我。
“賣些靈石的話,或許能給你造一座很好的莊園。”
銀葉眼神清亮,講這些話時很是隨意,不露任何貪婪渴望之意,仿佛真的隻是偶然想起,隨口安排。
殷冉卻能從他一個眼神、一個講話的腔調裡,明確的分辨出,哪些是壓也壓不住的真情實感,哪些是裝也裝不像的虛情假意。
她眼神忽然陰沉下來。
在她麵前演戲,簡直是班門弄斧!
關公麵前耍大刀!
銀葉騙的了彆人,可騙不了她!
殷冉總算明白過來,他這些日子待她殷勤,所圖原來是小劍莊的木牌。
一切真相大白,殷冉扯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方才那些小女兒態儘去,眉眼間的英氣又回來了。
她不相信一個人可以那麼快愛上另一個人,除非是起了色心,要麼便是另有所圖。
可她悄悄跟小牛妖和阿離都打探過,銀葉不是個好女色的大妖,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那種令禁欲係大妖忽然變情癡的魅力。
她一直在猜測,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如此。
這些日子他說的每一句話,原都是謊言。
他說她可以藏起來,右護法和教主不會找到她。
騙子!
教主從來不容許有人背叛他,曆往所有叛逃叛教未有合理因由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他帶著她往玄龜i頭部方向走,更是把她當傻子。
就算要逃,也該往龜尾方向或者兩旁跑,哪有往玄龜嘴邊送的。
銀葉恐怕是覺得她已徹底上鉤,斷定她信了他,受他迷惑,不會再多疑慮。
這才終於肯提到‘小劍莊木牌’,他的安排必然是拿到木牌,便帶著她送到龜口邊,將她隨手投喂了。
然後若無其事拿著她的木牌,頂替她的名額去小劍莊取劍。
旁人問起,也完全可以說是她傾慕他,所以將木牌送了他。
反正她人不僅死了,還被玄龜吃掉,死不見屍,死無對證。
在他眼裡,她殷冉大概便是個修行上雖有天賦,腦子卻也不算靈光的十幾歲懵懂少女吧。
那他可真的把她看錯了,論起鑒渣識惡、演戲騙人,他真是栽在老祖宗麵前了。
“妖將大人,你真的愛我嗎?”她停步仰頭望他,一邊問,一邊悄悄後退。
銀葉見她挑眉似有疑惑,以為她忽然要離開玄龜島,對未來有不安,心裡發慌才會發問。
便柔聲道:“我若不是真的喜歡你,又怎會為了你,冒這樣的風險?”
這含著清淺笑容的謫仙麵容,這深情款款的眼神,這毫不浮誇的情話……
果然是越漂亮的男人,越會ua!
哼!
若非她是個曆經一世的老戲精,隻怕便要著了他的道。
“……那你願意為我而死嗎?”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眉心微聳,如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在尋求保護,憂慮又飽含渴望。
銀葉凝著她,隱約有了些異樣感受,總覺她這話似有深意。
但她表情神態那樣可憐無助,他又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心虛而想多了。
“為什麼要死?我們都好好活著不好嗎?”銀葉邁前一步,想再伸手拉住她。
眼底卻隱隱顯露凶煞之意。
眼看他便要抓住她衣襟,一旦落入他手中,那便生死都由他掌控了。
殷冉忽然朝天伸臂,一隻黑色羽毛嗖一聲破空而上,如一隻穿雲箭,直衝天際。
銀葉大吃一驚,順著麵前一閃而上的黑線望過去,心裡一陣慌。
她在做什麼?
殷冉眯眼惡狠狠瞪住他,咬牙道:“騙人感情,天打雷劈!”
話畢,在銀葉震驚眼神注視下,她猛然禦氣而起,運步法急向後掠去。
“阿冉,你做什麼?你胡說什麼?你要去哪兒?”銀葉惶急瞠目,妖氣一起,口中連連發問,並以更快的速度追向她。
就在他張掌如爪,抓住殷冉肩頭的瞬間,一隻黑色羽箭忽然破空而來,嗡鳴著直刺銀葉脖頸。
白發妖將瞬間調動渾身妖氣,那羽箭卻輕易破開他的妖力防禦。
灰色方瞳緊縮,銀葉戛然止身,硬向左急閃,才避開了這致命一擊。
殷冉肩頭劇痛,衣衫破裂,皮肉上留下五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