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玉容第一次遇到胤禩是在宮裡,除夕宮宴十歲的她被安親王福晉帶著進宮,那天下著很大的雪。
玉容不隻是性子驕傲,她還愛美,非倔強穿花盆底旗鞋進宮,走路間一步一搖,她心裡美滋滋的很。
可是大雪天穿著旗鞋本就是受罪的事兒,玉容還不能理解安親王福晉下了馬車看著紅牆綠瓦外那皚皚白雪為何會麵容扭曲,等她走起來就知道了。
一步一跪原來不是形容虔誠的詞兒,雖然不曾跪下,可趔趄著也是叫她心跳一直很快,美得張揚的小臉兒煞白,隻臉頰一抹薄紅,嚇的。
好不容易到了宮宴上能鬆一口氣,可人總有個三急不是?玉容冷著一張俏臉叫安親王福晉給安排了小宮女扶著她出去方便,沒想到在拐角處一滑就差點兒從乾清宮台階上出溜下去。
啊,掃雪的小太監死了!玉容在心裡尖叫著詛咒,閉上眼睛等著疼痛襲來,可疼是疼了,不過不是臉,是胳膊。
她被人拉住直接衝到了一個瘦小的胸膛上,然後一屁股坐在了人家腰腹間,坐得人家悶哼一聲,臉都白了。
“你,你沒事兒吧?”玉容掙紮著趕緊站起來。
胤禩坐在地上倒吸氣,可又不能說自己有事兒,畢竟疼的地方太……不可言說了些,他苦笑著捂住眼角的淚:“你沒摔到就好,走路小心些。”
玉容又羞又怒,冷哼出聲:“要你管,沒死就趕緊站起來。”
胤禩:“……”有點後悔拉住她了怎麼辦?他無奈地站起身笑了笑,摸著腦袋進了乾清宮。
玉容那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在他捂住眼角前,那喊著水光的溫柔眼眸倒映進了玉容的心底,留下了再不可磨滅的印象。
後來回去後,她才知道那是萬歲爺的八阿哥,她的少女心突然就動了一下子,沒看見安親王福晉微微皺起的眉頭。
她並不知道這一刻的心動是個錯誤,一如她後半輩子的步步錯行。
雍正元年後,聽說胤禩身子骨兒不好,似是要撐不下去,四爺才帶著太醫過來看了他一眼。
“我以為四哥恨不能叫我死。”胤禩仰望著神色冷淡的四爺笑道,那笑容抹去了算計和陰狠
後,溫潤得叫人心裡都泛著暖。
四爺淡淡道:“我答應了皇阿瑪,不會要你的命。”
“四哥就不好奇我為何會針對你?”胤禩笑了笑問道,“老十二叫你貶出京了吧?其實他有賊心沒賊膽,多少也是被我攛掇的,戒台寺那邊也是我給他牽的線,弘暉等於是死在我手裡。”
四爺冷冷看著他不說話。
胤禩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四哥從小就是這樣,明明咱們差不多的出身,差不多的境遇,甚至你還沒有我日子過得舒坦,可你總是這樣一幅高高在上,折不斷壓不彎的死德行。皇阿瑪偏向你,二哥也偏向你,大哥更看重你,憑什麼呢?我不比你笨,我人緣還比你好,憑什麼你總走在我前頭?我就想看著你失去最重要的,孩子,女人,權勢,你還能不能這樣驕傲下去。”
見四爺渾身氣壓更冷了些,他才慢慢露出一抹苦澀:“事實證明,我錯了,是我自己太脆弱,與彆人與地位無關。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該死。”
“你不會死,你會一直在宗人府待下去。”四爺冷冷道。
胤禩臉上又浮現出笑意:“都聽四哥的,無論四哥叫我活叫我死,成王敗寇都是應該的,我合該受著。”
說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等太醫把完脈出去開方子的時候,他才掙紮著噗通一聲跪在了四爺麵前。
“我隻求四哥一件事。”胤禩流著淚抬起頭,“放過郭絡羅氏行嗎?她是被我連累了,她還年輕,不該有我這樣一個叛賊的夫君。”
四爺看著顫抖又瘦弱的胤禩跪在地上滿臉哀求,難得心裡並沒有什麼恨意,成王敗寇啊……他身上帶著一股子寒氣。
“朕不會管她如何,你如今為庶人,廉郡王府她住不得了。”四爺轉身往外走時如此道。
胤禩笑出聲兒來,砰砰磕頭在地上,高呼:“多謝萬歲爺,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底放下一樁心事,他又叮囑了吳良一些事兒,讓他趕在去抄家的人之前送郭絡羅氏走。
“你跟她說,就算爺最後一次求她,爺願意用後半輩子,下輩子償還對不起她的事兒。”胤禩緊緊盯著吳良。
吳良淚流滿麵給胤禩磕了三個頭。
“福晉,
這是爺叫奴才給您捎過來的休書。”胤禩身邊的太監紅著眼眶跪在地上,“爺說,從今往後,你們再無瓜葛,嫁娶再不相乾!”
八福晉郭絡羅氏捏著那字跡熟悉的休書,許久才淡淡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福晉,爺叫奴才伺候您收拾箱籠,送您出府!”吳良咬著牙繼續跪在地上。
郭絡羅氏冷笑出聲:“我的事兒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滾!”
吳良跪在正院裡不起來:“福晉,廉郡王府要被抄了,奴才求您了,走吧!爺放您自由了!爺願意用後半輩子和下輩子懺悔,求您原諒爺吧!”
郭絡羅氏手裡的茶盞倏的就落了地,碎片崩在她手上,帶出了一絲血痕。
“我知道了,明日吧,你先去準備。”郭絡羅氏揮開要替自己包紮的丫頭,低聲吩咐道。
吳良大喜,流著淚去外院收拾庫房,可等他收拾到半夜裡,內院卻突然喧嘩起來。
吳良心裡一驚,撒開腳丫子就往正院那邊瘋跑,等他跑到正院時,正院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福晉啊!”吳良跪在地上大喊,“您這是要爺的命啊!!!”
“吳公公,這是主子給爺的信,主子就要離開京城,準備下江南另嫁了,此生一彆兩寬,再不複相見。”郭絡羅氏的貼身丫鬟將信遞給吳良,義無反顧衝進了火海裡。
吳良整個人抖成了篩子,卻死死捏著信不敢撒手。
等他好不容易進了宗人府給主子爺送信時,胤禩身體已經好些了,起碼能夠坐起來看書了。
他安靜地看完了郭絡羅氏的親筆信,直直盯著吳良許久,吳良覺得快頂不住時,胤禩才把目光轉回去,仔細又珍重地把信給藏進了心口處貼身放著。
“你走吧,庫房裡的東西爺許你拿一些,買些地回鄉養老吧。”胤禩說話還是那般溫和,卻叫吳良哭得不能自已,最後還是被看守的兵爺給拖走扔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