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水鬼的悲哀,曲朝露如何不知道。或許不單是水鬼,所有死於非命的鬼魂都是這樣瀕臨絕境。
隻是曲朝露本也不想轉世,她對這世間還有牽掛,有愛、有恨,即使她和那些人陰陽兩隔,她也無法拋卻一切。
她想起被沉塘的那天,整個人都處在極致的恐懼和不甘中。劉家在她身上綁了石頭沉進鴛鴦湖,她的夫君劉亦賢咬牙切齒的看著她,一遍遍的和看熱鬨的人群控訴自己被新婦背叛的可憐。
那時,她恨呐,在水中沒命的掙紮,發了瘋的想要衝破死亡的枷鎖。
直到終於化成了鬼,她還在鬨、還在喊叫,看著自己的屍體沉入湖底,看著湖岸上那些人和自己人鬼殊途。
她根本沒有偷過人!
她嫁入劉家的時候,劉亦賢恰好在外公乾。她勤勞心善,賢惠孝順,即使是麵對劉家十幾個長輩和姨娘的苛責,她也毫無怨言。直到劉亦賢快回來了,她期待不已,卻怎也想不到會衣冠不整的被一大家子人捉奸在床。
那天的事,現在想來仍是令人絕望窒息。她不知道為什麼一覺醒來,府裡的小廝會睡在她旁邊。她隻記得劉亦賢驚愕的、痛恨的、極度受傷的眼神,隻記得他痛苦的指著她吼道:“曲朝露,你怎能如此對我!”
那段時間她生了病,麵色發黃,臉上長了斑瘡。或許這副樣子在劉亦賢看來更令他感到侮辱,他拂袖而去。
和劉家的婚事,是曲父和劉老爺在年輕的時候定下的,指腹為婚。曲朝露隻打算好好相夫教子、孝順公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在這死後的三個月裡,她受儘了辱罵。支撐著她忍過來的那一股執念,便是對真相的執著和對爹娘妹妹的思念。
曲朝露想知道,究竟是誰陷害了自己。劉家的人太多,各懷鬼胎,她無法判斷。所以她曾一次次的在晚上跑去陽間,想要進劉府弄個明白。
但是她沒法進去,劉府裡好像布設了辟邪之物,專門阻攔妖鬼之流。她隻要越界,就會被法力所傷。
她隻得暫且放棄劉家,去探望自己的爹娘妹妹。自己的死給這個四口之家帶來的沉重打擊難以想象,曲朝露放不下他們,便常常跟在他們周圍看著。
水鬼離水不能超過兩個時辰,是以她隻有晚上的兩個時辰可以逗留在家人身邊。她看著爹娘回憶她時的痛苦,看著妹妹在房裡擦拭她牌位時的緬懷,那種感覺,猶如心口被一刀刀的淩遲。曲朝露想著想著,終是不忍再想下去,輕輕歎息。
“蒲葵,你彆難過。”曲朝露走到蒲葵的麵前,手搭在蒲葵的肩膀上,和風細雨道,“我和你一樣,同樣無法下手溺死彆人做我的替死鬼。所以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兩個同住,相依為伴。”
推心置腹的安撫,既是在安撫蒲葵,也是在安撫自己脆弱的心。
蒲葵仰臉對曲朝露一笑:“曲姐姐,我們作伴!還有,你可以叫我小葵的。”
“小葵。”
“嗯!”
“小葵,你知不知道,鬼是可以修煉的。我們好好修煉,以後還可以上人身,在陽間行走。”
“真的嗎?”蒲葵綻開向往的笑,“好,我一定會費心的。曲姐姐帶上我!即使是做鬼,我也要做出名堂來!”
曲朝露點點頭,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嫵動人。
就在曲朝露重複著去探望爹娘妹妹的時候,陰曹突然頒布新規,嚴禁鬼魂乾擾陽間秩序。
顯然新規是嚴涼頒布的,他自上任後,雷厲風行,用鐵的手腕和紀律將整個豫京地府裡裡外外整治了一番。
就鬼魂不準乾擾陽間秩序這一條,嚴涼的意思是,除了那些死於疾病和意外的鬼魂可以去陽間探視家眷,其餘但凡死有恩怨的,一概不得踏出地府半步。
曲朝露恰恰就是死有恩怨的。
她不願服從規定,便去了文書司,想要同鬼差們討到通行的令牌。
嚴涼手下設有多司,譬如陰陽司、速報司、糾察司、提刑司等。其中文書司專管陰陽兩界的文書流通,比如陽間燒給亡人的信,由文書司集中處理派給亡人。而此次文書司也負責給符合探視陽間條件的鬼魂們發放通行令牌,眾鬼憑令牌才能去陽間,如果硬闖就會被定罪,抓入提刑司大牢。
曲朝露匆匆忙忙的達到文書司,司裡的鬼差們都忙的不可開交。有三隻鬼在登記發放通行令牌的鬼差麵前排隊,鬼差打開記錄了他們生平的卷簿,一一核對,確認他們和陽間並無恩怨,這才發放令牌。
三隻鬼裡,有兩隻都遭到了拒絕。
輪到曲朝露了,麵前青麵獠牙的鬼差飛快的翻著她的生平記錄,問道:“你去陽間做什麼?”
“我放心不下我爹娘和妹妹,我家裡沒有男丁,妹妹才剛及笄。她是醫女,每天傍晚要一個人往返於宮廷和家宅,我很擔心她。”
鬼差挑起眼皮,瞧了曲朝露一眼。方才他忙著找資料,不知麵前人竟是這般的好顏色,眼下看的癡了過去,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指著手中的卷簿,對曲朝露訕訕道:“這位娘子勿怪,你是被沉塘處死的,這種情況下我們判定你和處死你的家族有怨,所以不能再放任你去陽間。”
果然是這樣,曲朝露的心如浸了冷水,一寸一寸凍了起來。她強忍著心頭翻滾的恨意和屈辱說道:“鬼差郎君此言差矣,是我做錯了事,背著丈夫偷人,怎能怨夫家處置我?我是罪有應得。”
一語落下,整個文書司都安靜下來。那些忙碌的鬼差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從四麵八方齊刷刷的望向曲朝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