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凝視曲朝露片刻, 徐徐道:“城隍爺說了事情還沒有定數,這話是有道理的, 秦廣王不見得就會懲處你。”
曲朝露苦笑:“容娘姐姐是安慰我的吧?”
“我安慰你做什麼, 實話實說罷了。”容娘道, “各地城隍都是生前對百姓社稷有大功德之人,東平侯更不必說。有功德即有地位, 就算十殿閻羅統管普天城隍,對這些‘英靈’也都敬重有加。你放心, 隻要城隍爺開口為你求情, 秦廣王不會不給他麵子的。”
曲朝露不禁攢緊了衣領上冰涼的珍珠, “是我太不好, 總給城隍爺添麻煩。”
容娘輕笑:“我倒覺得地府不許鬼魂報仇才是過分了,憑什麼那些渣滓活得好好的,而我們這群死人還不能去動他們。說是要等著他們死後由地府審判,可這等待的日子何其難熬。許多人還沒等到仇人下地獄,自己就先輪回轉世走了。你說他們飲下孟婆湯的時候, 該有多不甘?”
岑陌皺皺眉,提點道:“容娘,你和露娘子說這些話不太好吧。”
容娘烏黑的眸子剮了岑陌一眼, 沒理會他,繼續對曲朝露道:“當年我做厲鬼的時候,百般想殺了王呈繼那個渣滓。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 把他虐到半死不活的時候, 地府來人把我捉拿回去了, 丟到了羽衣侯麵前。羽衣侯不大愛管事,就在我身上下了道封印,讓我永遠不能離開地府,還將我關到一片樹林裡老實反省。那段時間,我真是恨呐,召來鬼火把樹林都燒乾淨了,還是沒法走出那片樹林,隻能由著第二年再有新的樹長出來。”
她泠泠發笑,步搖上垂下的瓔珞玎玲作響:“還好,城隍爺來接任的那天聽說了我被關在這裡,覺得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替我解除封印,讓我在陰曹當文判官將功折罪。露娘子,你看我如今當這個文判官表麵上平靜,其實心裡還恨著呢,恨不能王呈繼那個渣滓早日下地府來,我可等著親自審判他!”
容娘和王相究竟有什麼過節,曲朝露沒有問下去。她看了眼岑陌懷裡的鬼貓,心想著容娘的孩子會變成這樣,恐怕和王相也脫不了關係,容娘定也因此更加的恨王相。
岑陌給鬼貓把傷勢治好,撫了撫它漆黑柔軟的貓毛,小心把鬼貓送回容娘懷中,問曲朝露道:“露娘子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曲朝露歎了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岑陌和容娘。
岑陌聽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派人去將賣給曲朝露寶鏡符咒的那個道士抓來城隍廟,送去提刑司審問他究竟是何居心。
提刑司後來送回來的審問結果表示,這整件事就是個意外。
——那道士的法器隻能給純粹的鬼魂用,而像他這樣修煉道法之人在死了之後反而不能用那法器了。那道士又手頭拮據,便想著高價把東西賣出去,因此不惜胡言亂語的慫恿曲朝露。道士原本以為曲朝露不會真的立刻跑去殺常歡翁主,曲朝露也的確在買下寶物後保持了冷靜,隻是,誰也沒想到沁水會在這個時候被淹死,還令曲朝露得知了自己死亡的真相。曲朝露一時仇恨,被怨戾之氣所控製,化作厲鬼去殺常歡。那道士在知道這件事後委實嚇得不輕,甚至動了來陰曹自首的念頭。
後來提刑司將那道士關進監牢,懲罰他破壞豫京地府的秩序,關幾個月就放出去了。
而岑陌的第二個反應則是盯著曲朝露問道:“露娘子家那個叫沁水的丫鬟,她姓什麼,是哪裡人?”
曲朝露一訝,想了想,道:“她是清河府的人,姓徐。”
岑陌頓時露出驚喜又難過的複雜表情,感歎道:“她是我的同鄉,小時候我們認識的,我也是清河府的人。”
岑陌沒再說下去了,他還有事務要處理,便離開了主殿。
容娘繼續坐在這裡陪著曲朝露,見曲朝露憂心忡忡的凝望著地磚,便問道:“你是不是心裡還有事沒和我們說的?”
“沒有,我隻是擔心城隍爺。”曲朝露笑了笑,她擔心嚴涼是真,但她的確還有事沒和岑陌容娘說。
她沒說常歡的那個孩子。
她在被捉回地府的時候,常歡已經有小產的跡象,再加之受了重傷,那孩子十之八.九是保不住了。
孩子總歸是無辜的,被怨戾之氣控製時曲朝露意識不到,不在意連著孩子一起殺。但現在她清醒了,平靜了,便是覺得愧對那個稚嫩的生命。
她愧疚的一歎,歎息融在乳白的寶鼎香煙中幾乎難以辨清。
過了很久,嚴涼回來了。
有鬼差通知在浴池中的曲朝露快去主殿,她走出浴池,到了主殿中,嚴涼正望著她。
“城隍爺。”曲朝露不知道說什麼,隻好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禮。
容娘就站在嚴涼身側,含著清淺的笑意道:“好了那我先告退了,城隍爺有事再叫我吧。”
曲朝露看著容娘走出主殿,略有心虛的攏一攏鬢邊的珠花,問嚴涼:“城隍爺沒事吧?”
嚴涼挑了挑眉:“我能有什麼事,秦廣王還能罷免我不成?”
曲朝露沉默須臾,仿佛是鼓起了勇氣:“請城隍爺不要怪我自作多情,實在是我擔心您會為了我而和秦廣王起爭執。這段時間我給城隍爺惹出了太多麻煩,我……”
“過來。”嚴涼又朝曲朝露勾勾手指,還是那般沉穩裡透著點詭秘的樣子,為他的端方氣質添了絲若有若無的邪氣。
曲朝露走上前,被嚴涼就著手一拽,拽到了身前,鼻子幾乎貼在他胸膛上。
“事情的來龍去脈,容娘都和我說了,她說你心裡還有事不告訴他們。”嚴涼定定問,“那你告訴我如何?”
曲朝露想到常歡的那個孩子,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愧疚,哽咽起來:“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想報複害我的人。可是常歡翁主有孕了,我還是對她下了重手,她的孩子隻怕已經折在了我手上。我竟然會毫不遲疑的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