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沉默的盯著曲朝露, 就這麼看著她。曲朝露也依舊那麼從容, 眸中含笑, 無波無瀾的回望大長公主, 坦然的仿佛心中沒有任何彎彎道道。
徐徐的,大長公主笑了,赤金翡翠點珠的護甲敲在桌案上玎玲作響,稍微晃一晃,尖尖護甲波動的光澤恍如尖刀。
“有趣。”她嫵媚的笑出來,“可否先請城隍娘娘告訴本宮, 你的目的?換句話說, 地府的清閒你不享, 摻和這些陽間的事做什麼?”
曲朝露默了默,眼底有濃濃的怨恨溢出, 不加掩飾,分外鮮明:“我恨今上,是他害死了阿涼。”
“哦?”大長公主露出怪異的笑色, 眉梢眼底皆是一股子妖媚的冷漠。
曲朝露用力的咬著字句:“我到底隻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娘子,沒什麼大建樹,隻一門心思的撲在夫君身上, 不然的話,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著了劉亦賢他們的道,被沉塘而死。”說到這裡又添上一句:“常歡翁主和杜姨娘隻是略施小計, 就算計得我身敗名裂冤死鴛鴦湖, 大長公主覺得我心中能有多少丘壑?”
提及常歡翁主, 大長公主的臉色難看了幾分,但多年的皇族修養和沉澱讓她很快就控製住表情,隱忍不發,隻淡淡道:“繼續。”
曲朝露誠懇道:“實不相瞞,我就是想替我夫君出氣,而我又恰好知道今上的血統很可能有問題,大長公主又一直想擁戴溧陽王上位。”她和頤淺笑,撫了撫腰間宮絛上細長的流蘇,“這麼的話,我提供線索給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助溧陽王上位,也是替我報複了今上。這是雙贏的事,我為何不做?”她長長歎道:“我能當上這個城隍娘娘,全賴夫君的寵愛提攜,我說什麼都要給夫君出氣。”
見曲朝露這樣一種女兒家的執著姿態,大長公主倒是辨不清她究竟說的是肺腑之言,還是演出來的。若說是演出來的,還真是入木三分;若說是肺腑之言,大長公主又不相信曲朝露的動機會這麼單純。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曲朝露所說的那條“線索”。
大長公主閉目一瞬,很快笑道:“那就請城隍娘娘為本宮指一條線索吧。”
“樂意之至。”曲朝露也斂了姿態,正襟危坐道,“當今太後身邊的梅姑姑,就是線索。”
當初曲典禦告訴曲朝露,他曾為太後身邊的姑姑針灸,而陰差陽錯的得知了這個天大的秘密。那名姑姑便是梅姑姑。
“大長公主若能將她弄來,撬開她的嘴,就能知道朝露所言非虛了。”
“梅姑姑?”大長公主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曲朝露頷首,“是了,就是她,太後知道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說不定她知道的比太後還多。至於怎麼撬開她的嘴,相信大長公主修煉多年,有的是攝心奪魂、教人開口說真話的辦法。”她又善意的笑著叮嚀:“隻有一點還望大長公主留意,不要傷人性命,否則待您百年之後,這些可都會算在您的罪孽裡,是要被地府量刑的。”
大長公主的臉色再次變得不好看,她隱忍的望著曲朝露,雙眼眯成了深如淵海的黑月。
曲朝露見她不語,繼續說道:“如今朝堂上一家獨大的是王相,今上也要受製於他。隻有引起王相等主和派的內訌,才能大幅削弱王相的勢力。劉家的家世和地位僅次於王相,劉亦賢又畢竟是您的女婿。用劉家來引起主和派的內訌,奪取王相的權力,再合適不過。”
大長公主臉色晦暗,隻眉梢眼底還留著嫵媚的像是含著毒.藥的笑容,看得出她的內心已經波瀾起伏,被曲朝露說動了不少,可是,卻也因曲朝露屢屢提及常歡翁主,使得大長公主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又一鞭子,疼的不行。
大長公主噙著絲冷毒的殺氣,笑道:“你是讓本宮和害死本宮愛女的人聯手?”
曲朝露的容色春和景明,認真道:“我雖不才,卻也知道王公貴族們多半不講朋友,隻講利益。隻要能達成目的,與誰聯手又有何妨?大不了事成之後過河拆橋,再清算舊賬也不遲。反正那時已是溧陽王和大長公主您的天下,他劉家一介文官,又能翻出什麼花樣?”
大長公主冷笑:“這些話是東平侯教你說的吧。”
曲朝露灩然說道:“朝露隻是闡述了一個事實,大長公主顯然也是認可朝露說的這個事實。不然的話,難道大長公主願意看到今上繼續消極抗敵、苟且偷安,最後讓衛朝淪為異族的殖民地嗎?”她稍作停頓,以極其認真的口吻道:“給大長公主一個小小的提醒,即便衛朝滅亡,今上也有恃無恐,當然有恃無恐的怕是隻有今上和太後。至於他們‘恃’的是什麼,就看大長公主能不能從梅姑姑那裡得到真相了。”
曲朝露說罷,徐徐起身,長長睫毛上累累細密的金珠綺麗閃爍。
“朝露言儘於此,希望能幫到大長公主。如今時局已是刻不容緩,相信大長公主會做出正確的判斷。”曲朝露欠一欠身,“多謝大長公主的茶,齊雲瓜片,好茶中的好茶呢。”她姍姍離去,腳下很快出現了一個金光彙成的法陣,金色如絮在曲朝露周圍舞動,慢慢的將她的身影淡化。
大長公主猛然站起身,朝著曲朝露衝了幾步,喊道:“常歡現在究竟怎麼樣!她轉世了嗎?還是被你們扣在手裡?你告訴本宮!”
曲朝露身影已虛化了大半,她偏過頭,側臉對著大長公主,淡然道:“常歡翁主自然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大長公主不必想得太多。善惡到頭終有報,這是每個人都無法逃脫的宿命結局。”
最後的尾音隨著曲朝露的消失,亦消散在屋子裡。隻是恍若餘音繞梁,還在大長公主的腦海中回蕩,令她思緒混亂如一池渾水,久久不能平靜。
大長公主沉默半晌,悵然若失的跌坐回椅子上,不禁握住了拳頭,直到尖長護甲劃破了皮膚,才猛地冷冷一笑,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當初曲典禦通過梅姑姑,懷疑鹹禎帝是異族皇帝的血脈,這事情曲朝露在成了城隍娘娘後,專程去做了求證。
求證的方法自然是開法眼回溯二十多年前太後懷鹹禎帝時的前後經過,這是曲朝露和嚴涼共同回溯的,也果不其然的看到,鹹禎帝的確是太後和異族皇帝偷.情生下的孽子。而知道這件事的第三個人,就是太後的貼身丫鬟梅姑姑。
如今這件事被曲朝露透露給大長公主,她相信大長公主定會去查證的,也定然能查出來。
比起直接將事實告訴大長公主,當然是給她個疑影,讓她自己去查更加有影響力。當大長公主親手握住鹹禎帝和太後的把柄時,鹹禎帝就凶多吉少了。隻要大長公主能聯合劉家,牽製住王相,就能重挫主和派,令主戰派占上風。
屆時鹹禎帝和王相光是應付大長公主和劉家就頗費心力,更彆說去管戰場的事。隻要王相將浙江府和淮南府的二十萬駐軍指揮權交給杉欽玉,嚴涼的舊部們再群起聯合——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時的鹹禎帝自身難保,管不了抗擊異族的大軍們。這些保家衛國的好兒郎,定會驅逐異族,光複衛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