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那話語,剛剛殺了個人,情緒正暴躁的陸判想也不想,怒道,“陰府辦事,誰敢阻撓?是要跟陰府作對嗎!”
熟練地把一個乾擾陰府辦事的帽子扣過去,陸判方才高傲地轉過頭去看是誰人敢來對他陸大人說三道四。
“阿彌陀佛。貧僧隻道鬼物害人,不曾想竟還是陰府官員行凶作惡。”
隨著這聲佛號,門簾被掀開,一個身著玉色袈裟的和尚出現在陸判眼前。一雙褐色眼瞳清透,滿是悲憫。
正是從千佛寺直接趕來的優曇和尚。
卻是優曇之前在千佛寺隔空與鬼物鬥法,感應到牽扯左玟魂魄的力量消失,殘留的些許佛力附於鬼物身上。
因為知道左玟已經無礙,且有彆的力量看護,又擔心鬼物受傷後殘害旁人恢複自身。故而沒有去麗澤書院,而是直接跟著佛力印記追來。就這麼到了城南朱家。
“你是何人?”
陸判不動聲色地用法力收了朱爾旦的魂魄,口吻比先前要和煦的多。拱手道,
“陰府行事自有陰府的章法,大師不知各中緣由,未免損傷了大師的修行,還是莫要插手才是。”
那陸判做了陰府官員數百年,還是有些眼力勁的。看見優曇眉心的紅色胭脂痣,好似廟裡神佛。哪怕不認識優曇,也知曉眼前的大和尚一定是有神通修為的。
當即起了忌憚之心。
但他亦還有為官的驕傲,還是想借陰府的大旗壓人。是以一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充滿了官場的風格。
優曇聽到陸判的話,神態沒有絲毫波動。
兩步行至朱爾旦的屍體旁,覆手壓在那屍體胸口的血窟窿處,蓋上一層金色的佛光,才又淡淡道,“貧僧不知道何為陰府章程。但看得出,此人陽壽尚有餘數。卻是不該死在今夜。”
被那雙無情無欲的褐色眼眸注視,感覺到那金色佛力的純粹,陸判心中更是忌憚。
他今晚受了重傷,不管眼前的和尚是不是參與傷他的佛力來源。陸判都不能接受再打一架。
放不放朱爾旦的無關緊要,但話已說出口,還是得順著繼續。
他心道,隻要優曇繼續堅持,他就換個口風把魂魄甩下。屆時留一句讓和尚等著陰府傳喚的狠話,就能不上顏麵的安然退場。
故而擺出一副凶惡模樣,“和尚這是非要多管閒事,跟陰府過不去了?勸你不要與本官為難,不然到時候陰府追究——”
不想陸判的話還沒說完,那優曇又摸了摸朱爾旦屍體的眉心後,卻是站了起來,雙手合十。
平靜道,“這位施主陽魂丟失越久,複生就越是不易。為人命顧,貧僧隻好先動手,再下九幽向陰府解釋了。”
“解釋”的尾音還未落儘,他掌中的檀木佛珠已然脫手而出,籠著一層金色的佛光朝陸判襲來。
陸判:……
和尚一般不都喜歡絮絮叨叨講理嗎?這個和尚怎麼動手這麼乾脆?
狼狽地避開佛珠,陸判怒道,“你敢打陰府判官?”
就說話的功夫,佛珠再度襲來,一下子抽到陸判背後。讓他的功德香火身又是一晃。
此時,優曇方才用那平靜的語氣答曰,“眾生平等,貧僧眼中沒有官與民之分。”
又將手一指空中佛珠,口中念誦法咒。
那佛珠金光乍現,展開作環型,將陸判的香火身套在其中。
佛修天然就克製鬼道,哪怕優曇沒有刻意念法咒,陸判被佛光包圍,也是身上直冒黑氣,痛苦哀嚎。
沒有片刻就後悔了,大喊,
“大師,我給!你鬆開,我這就給你取魂魄——”
優曇遂將佛珠鬆開了一點,讓陸判能夠騰出手來,取出朱爾旦的魂魄。
就在優曇以佛力牽引那朱爾旦的魂魄之時,忽聽得一聲“相公”,便有一人衝了進來,跪伏在朱爾旦的屍體旁。
這卻是隔壁屋被這番打鬥動靜驚擾的朱妻。
朱妻往日被朱爾旦遏令不許過來打擾他與陸判喝酒,每每陸判到來,她都是縮在隔壁小屋,不敢打擾。之前聽到打鬥的動靜,已是恐懼,但又猶豫著不敢過來。如今聽到陸判的哀嚎,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將門簾掀起一個小角。朱妻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地上的朱爾旦的屍體。
她愛護心切,也不顧室內的打鬥場麵,當即跑過來,撲到朱爾旦的屍體邊。
哭嚎起來,“相公你這是怎麼了啊,誰對你下此毒手……”
優曇見此,蹲下身,念了句佛號。安撫朱妻,“女施主請稍安勿躁,這位施主陽壽未儘,還有複生之機。”
朱妻聞言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優曇,“大師此話當真?我家相公真的還有救?”
優曇微微頷首,便要將朱爾旦的魂魄牽引回屍身。
不想抬頭看去,卻是視線停滯在被佛珠束縛的陸判身上,頓了一頓,將佛珠收回。
等到佛珠撤開,那一處看起來是陸判的東西,瞬間化為一隻燒給逝者的紙人,飄飄落地。
原來是朱妻進來吸引優曇目光的同時,陸判就施了個李代桃僵之法,以紙人代替在原處,自己真靈逃離。
優曇搖了搖頭,卻沒有追趕,而是繼續將朱爾旦的魂魄拉過來,歸入其體內。
隻是魂魄歸了體,又要往外飛。卻是因為朱爾旦的心已經被陸判捏碎了,偌大一個血窟窿在胸口。沒有心,性命也難以延續。
朱妻又哭起來,“大師,沒有了心,可怎生是好?”
優曇沉吟片刻,拾起地上被打碎的碗碟的瓷片,撇斷過於尖銳的地方,放到朱爾旦心口處。
然後以大神通將其傷處愈合。
隨著傷處變小,朱爾旦幽幽轉醒。茫然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和優曇和尚,呆呆問,“我……我不是死了嗎?”
朱妻喜極而泣,連忙扶朱爾旦起身道,“相公,是大師救了你。”
就是這起身的動作,也不知是不是牽動了傷口還是如何,朱爾旦猛地抬手捂住心口,喉嚨裡嗚咽,“娘子,我這裡好痛——”
朱妻聽那語氣,竟似丈夫沒有換心前的親昵撒嬌。一時愣住,眼眶發熱。
自朱爾旦被陸判換了心,對她日益嫌棄,口氣也越來越差。她已是許久不曾聽到這麼溫和的語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