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凡間的鬼王搶走了度朔印還毀了你的香火身?一個普通的小書生竟能暗算地府判官?”
崔判官一臉啼笑皆非,頗有一種“你小子在唬我”的感覺。但看看陸判現如今的狀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遂將生死簿翻開查找,口中念叨,“麗澤書院的學子,左玟——嗯?怎麼找不到這個名字,你確定他叫左玟?”
陸判道,“我去過麗澤書院,他的同窗也知道左玟,凡間考中秀才應當都是實名,不會有錯。”
“這就怪了。”崔判官又翻一遍,還是沒有找到左玟之名,狐疑道,“莫非是冒認了彆人名諱?”
起身道,“罷了,本官陪你去陽間走一遭便什麼都知道了。”
陸判先是一喜,崔府君乃是判官之首,掌生死簿。昔年曾給唐王添過陽壽,自然是要比他強得多。但隨後喜色又褪去不少,擔憂道,“要不還是把鐘馗叫上?那鬱荼搶走了度朔印,怕是不好對付。”
崔府君於鬥法也不是很擅長的。聽見陸判提議,也點頭認可了。
眼看崔府君遣小鬼去找鐘馗,暗自念著“左玟”“鬱荼”之名,陸判垂下的眼底終於是忍不住露出痛快得意之色。
這一次,還不叫他大仇得報?
至於佛子之名,和朱爾旦換心一事,陸判是半句也不敢提的。
正等待之時,卻有個陰差進來稟報,道,“秦廣王請崔府君和陸判官到鬼判殿問話。”
聞言,陸判猶豫道,“本官如今的狀態,去見秦廣王殿下似乎不太合適……”
便問陰差,“可知秦廣王為何傳召我等?”
那陰差直搖頭,“小的不敢妄議閻王。”
看看四周,又小聲補了一句,“方才有位道君到訪,不知說了什麼,秦廣王殿下看上去甚是惱怒。”
崔府君與陸判麵麵相覷,得知閻王發火,不敢再說推辭之語,忙跟隨陰差往鬼判殿而去。
秦廣王所掌鬼判殿,居於大海沃石外,正西黃泉黑路。
不多時,崔府君與陸判就到了鬼判殿中。
他二鬼都是秦廣王的老下屬,來鬼判殿的次數也多。熟門熟路的拜見了閻王,陸判原還擔心秦廣王詢問自己如今的狀態時要如何作答,不想秦廣王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問。
淡漠道,“崔判,陸判,且去孽鏡台前照一照吧。”
“孽鏡台?”兩判官皆驚。
“孽鏡”又稱“業鏡”,善魂時不必去孽鏡台的,唯有惡多善少之魂,才需要照孽鏡台。隻因凡人自己所做的惡事都心知肚明,一生罪孽皆攝於心,孽鏡之下,無處躲藏。
兩個判官對孽鏡台都是熟悉的,但從未照過。畢竟他們一入幽冥就做了官,生前也是功大於過的。
卻是萬萬也想不到,秦廣王會讓他們來照孽鏡台。
秦廣王做帝皇打扮,下顎有長須,滿麵威嚴。
見他們遲疑,冷冷問,“怎麼,不願意?”
話音中隱隱帶著逼迫的意味,“莫非還要本王親自請爾等前去?”
今日的秦廣王態度著實奇怪。他們在其手下任職多年,也算是秦廣王的得力下屬。
官場那一套禦下講究的是恩威並中,剛柔並濟。有些小的過失,上官也不會太計較。往往口頭敲打幾句便罷了。似今日這般嚴格,還是頭一回。
都是官場人精,崔判官自然知道這八成是有上頭施壓。逃是逃不掉的。隻是不知,最後要拿誰開刀了。
想通個中關竅,崔判官暗自回眸看了眼陸判,率先一步跨出。
恭敬道,“下官不敢。下官這就去。”
說罷,便走到孽鏡台前。
那孽鏡台,(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掛)。威嚴聳立。台上有書:孽鏡台前無好人。
七個字,透出一股森冷偉正之感,叫其心中發涼。
一立於鏡台前,鏡中便顯現出崔判官這些年所犯過失。
需知人無完人,聖人也不是完美無缺。崔判官這麼多年不可能什麼過錯都沒有。
但幸好他一向謹慎,不敢濫用職權。雖有小過,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照過以後,回到秦廣王跟前。
便聽秦廣王頷首道,“依此過失,罰你十年香火功德,可認否?”
崔判官心裡一鬆,連忙低頭應承。表示自己沒意見。
而後秦廣王看向陸判,語氣再度變得極其冷漠了。“你還不去?”
已經走到秦廣王身側站立的崔判官不動聲色揚了揚眉。
見陸判站在那處,雙腿打顫。那緊張的樣子,若還是人身,隻怕得汗濕了衣裳。
他這些年對陸判的行事也有些耳聞。
隻因二十多年前度朔山之靈出走,不知去向。度朔山上鎮壓著萬鬼妖魔,神荼鬱壘鎮守鬼門,漸漸力有不逮。
陰府便遣陸判往凡間,捉各地鬼王到度朔山鎮門。
陸判掌了度朔之印,又時常來往陰陽兩界。因權力變大,本來就傲慢不拘的性子,日益驕固。時不時就有些以凡人取樂,罔顧陰陽法則的行為。
這些事,不僅崔府君知道,秦廣王應當也聽說過一二。
不過有度朔山的事擋在前麵,暗捕鬼王之事不能聲響。所謂一事不煩二主,故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做處理。
如今看這情況,是要拿陸判開刀了?
那陸判語聲打顫,“秦廣王殿下容稟,下官這些年兢兢業業,不敢有一日懈怠……”
秦廣王麵無表情打斷了陸判,冷漠道,“既然陸判不肯,崔府君,你去幫他一把吧。”
“是。”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雖說共事多年,到關鍵時刻,多少交情也沒有保自己重要。
崔府君應了諾,毫不留情地揮出一道法力,架著陸判去了孽鏡台前。
孽鏡台上,所做惡事皆無處掩藏。陸判因為各自喜好,就敢給朱爾旦換心,又答應給其妻子換頭。自然不會是第一次。
以其藐視凡人的德行,以往乾涉陽間之人,違反陰陽法則的事也沒少做。
如今一一顯現出來,就連崔府君看了都不免咋舌。
秦廣王亦是勃然大怒的模樣,嗬斥道,“大膽陸判,罔顧人命,違背陰陽法則。你眼中可還有法度嗎!”
而自知不妙的陸判也膝蓋一軟,跪倒在孽鏡台前。
“下官有罪,求殿下開恩……”
秦廣王沒有理睬陸判的求饒,書寫敕令,加蓋寶印。往陸判身上一扔。
敕令生效,但見得幽光閃爍。當場便剝奪官位,去了陸判的官服。
命令道,“身為陰司官員,罪加一等。將其批解第二殿,依兩倍罪責用刑發獄受苦。”
兩名陰差將原來的陸判,現在的小鬼押解退下。拖出了鬼判殿,還能聽到他淒厲的呼聲,
“殿下饒命,下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崔府君聞得其聲,瞥見秦廣王的麵色緩和了許多,忍不住問,“殿下,陸判之事,早有……咳咳,卻不知為何今日才將其發落?”
秦廣王歎息一聲,道,“那孽畜不知如何得罪了妙樂天尊,天尊特遣化身前來地府問責。說陰司縱官行凶,攪亂陰陽秩序。此番雖懲處了陸判,恐怕也還是不夠啊……”
“妙樂天尊!”崔判官為之一窒,“怎麼會惹到這位大神。”
秦廣王瞥了他一眼,手指輕敲桌簷。片刻後,吩咐道,“本王這就啟奏大帝,往後令陰司官員差役,除按舊曆考核以外。每隔十年到孽鏡台前一照善惡,再有如陸判這般違背陰陽秩序,惡大於善者,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