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左家小院,左玟的情緒還是不高。
她少時離家,多年久居京城,兩三年才回家一次。不曾儘過什麼孝心。左相對得起天下人,作為左玟,卻對不起母親。更遑論不久後還要讓李氏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上了琉璃舟,左玟在愧疚的情緒中沉浸許久,卻聽得優曇道,“貧僧記得,與左施主初見時,便是在此地。”
潺潺如流水的嗓音響起,左玟的五感也被拉回了現實。
江風有些潮氣,夾雜著淡淡的桂花香,吹麵而過。左玟抬起頭,正見得百裡江灘,滔滔江流,荻花搖搖。
一簇簇白色蘆葦已然怒放。潔白柔軟,像天邊的雲絮。輕柔飄逸,仙姿綽約。
記憶回籠,左玟的思緒不自覺被帶回了十多年前,“我還記得,當初大師踩著一根竹竿,渡江而來。手裡還牽著個盜匪。磬哥讚歎您真如神仙下凡一般。”
那時她剛剛蘇醒不久,還麵臨著被城隍夜審的危機,妄圖用上香火的方式賄賂城隍。結果卻給牡丹花澆了半盞靈茶,救了妙真。又在這江邊遇到優曇,得他輕點眉心,贈佛印護持魂魄。
身旁的佛子看了看左玟,從撿起地上一枝蘆葦,輕輕擲到江水中。
而後在左玟驚奇的目光中,優曇緩步踏出。撥開蘆葦,如履平地至江麵上,穩穩踩著那蘆葦轉過身來。
還是玉色袈裟,還是秋日暖暖的陽光。白浪爭而頂其足,如神祇般光輝耀眼。
那僧人豐神色澤,眉間胭脂紅痣,不偏不倚,恰是吉祥。褐色的眼瞳望著她,微微含笑,
“左施主,渡江嗎?”
左玟先是一愣,而後失笑。鬱氣儘消。道,“大師有此興致,我怎能不奉陪?”
同樣撿起一支蘆葦,輕飄飄扔到優曇身旁,邁步跟上。
江對麵,昔日鳳棲山的土匪王二麻子,因為認罪態度積極,他兄長又交了贖金,已然出獄。洗心革麵在江邊當上了漁民。
正要收網回家,忽見兩道身影淩於江麵,一同隨波逐浪而來。秋風吹鼓得衣袂飄飄,落日餘暉下,宛如神仙。
王二麻子先是震驚,“個斑馬娘的,神仙下凡了?”
待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玉色袈裟和光頭,震驚立馬變成了驚懼。倒抽一口涼氣,膝蓋一軟,直接跪了。
“大,大師饒命——”
………………
在左玟休沐的第五天,他們回到了京城的大相國寺。
此時天還未明,大相國寺裡已有僧人在做早課。
佛塔前,正彆離。
“這幾日多謝……”
優曇微微搖頭,目光澄淨,溫和道,“能與知己同遊,不勝歡喜。”
左玟笑了聲,“既然如此,我便不謝了。”
左玟轉過身,正要朝大門走去。卻聽得下方清和的聲音緩緩道,“九月初九那日,不要來相送。”
左玟的身子在靜立一瞬,回過頭注視優曇。
四目相對,風聲極輕。她微微頷首,應了聲“好。”
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佛塔前,優曇一路望著左玟離去,麵色祥和,無悲無喜。他雙手合十,腕上卻再沒有了佛珠。
“阿彌陀佛。”
不相見便不相念,不相送,便不算離彆。
如此甚好。
……………………
從大相國寺走回相府,左玟就沒有前幾日那麼太平和清淨了。
天色將明,京城的街頭已是熱鬨非凡。這種平常的熱鬨水平,在發現左玟的身影後,一瞬間炸開了鍋,爆發出平時十倍的熱烈。
一早起賣菜的菜販子驚喜地指,“快看,那是不是左丞相!”
旁邊買菜的婦人眯著眼一看,“是左狀元……啊不,應該是左,左娘子?”
菜販子登時怒了,“你放屁!明明是左丞相!”
婦人不甘示弱,“是左相,也是左娘子。”
“傳聞,都是傳聞!”
買菜的和賣菜掐了起來,卻有更多人喧鬨起來,對左玟指指點點。
有個賣花的年輕姑娘帶著些期冀,高聲喊,“左丞相,你當真是女子嗎?”
一直麵色如常行走的左玟偏過頭,看向那姑娘,微笑點頭。
“是。”
一句應答,掀起軒然大波。
“真是女子!”
“左相真是女的,那,那江州水患彗星襲月,也都是因為她……”
“不可能!你彆瞎聽那些讀書人胡扯。”
卻有一老學究搖頭晃腦,“彗星襲月,江州水患,皆因左相隱瞞女兒身提出女子科舉,霍亂朝綱導致。我要是她,就該告罪於天下,好好回家相夫教子。”
此話一出,前麵掐起來的婦人和菜販子都對其怒目而視。
婦人抓起手邊一把青菜,直接扔了過去,罵道,“老東西放什麼狗屁!”
菜販子抄起攤子上的玉米也跟著砸了過去,“左丞相也是你個老畜牲能說的?信不信老子說一聲,這條街上都沒有人賣你家的菜。”
老學究躲過了青菜,卻被玉米砸中,捂著頭,氣得老臉通紅。
“放肆!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好也罷,壞也罷。種種言語傳入左玟耳中,卻不能使她的神色有絲毫改變,步伐有絲毫紊亂。她仍舊是按照自己的步調朝著相府走去,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晨曦破曉,有一道紫氣由東邊而來,映著街頭緩步而行的身影,巍然不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