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顧雲合在陽台坐了很久。夏晚的風透過未關的窗戶呼呼灌進來,吹得她手腳冰涼。
那道坎沒邁過去就是沒邁過去。
像是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時刻亙在兩人的中間。而炸彈的最終期限就是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要麼爆炸,就像是五年前兩個人分手時那樣,再一次鬨得不愉快而分開,並且這次分開的時間會比五年還要久,甚至他們不會再有以後。
要麼這顆炸彈最終被摘除,她會留在寧圳不會再走。
可是事實證明,這炸彈摘不掉。
那些她自以為的放下、原諒,會在一次又一次尖銳的譴責裡原形畢露。就像顧母聲嘶力竭吼出來的那樣。
——口口聲聲說著有多愛你爸,結果回來第一件事還是去找那個殺人凶手的兒子和他在一起。
無形的大手在空中將她飄起的靈魂撕碎成兩半。
顧雲合把頭埋進屈起的雙腿之間。她環抱著自己。
等到四肢都有些僵硬後,她又在手機上找了個電話撥出去。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男人說著意大利語,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
顧雲合表情空洞又麻木。
她仰躺在沙發上,說: "查理德醫生,我又犯病了。"明明女孩語氣很平靜,卻莫名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破碎裂開的感覺。
查理德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下。"顧,你現在身邊有藥嗎?"他問。
查理德還記得這個來自東方的女人。並且印象很深刻。
這是他手裡的病人裡麵,年紀最小,卻病情最嚴重的一位。
當時安娜把顧雲合帶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對顧雲合進行了精神檢測。檢測結果很不樂觀。
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並伴隨有一定的焦慮與抑鬱傾向。更不樂觀的是,顧雲合最初並不想配合治療。
做醫生最怕遇見的也是這種病人,自身的配合治療積極度不高,就算醫生技術再高超,也很難下手進行根治。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後,顧雲合才願意接受治療。他這才一點點地打開這位病人的心扉。
也就是一個月前的時候,顧雲合配合治療的態度特彆積極,說她決定要回一趟
中國,問他能不能加強治療強度,或者給她開一些強抑製的藥物。
他不知道這個東方女人的態度為什麼會一下子好轉起來,但很高興看見她的轉變。
正如兩人希翼的那樣,顧雲合的病情有在一點一點變好起來,很久也沒再出現過應激症狀,甚至離恢複如常不遠了。
但今晚顧雲合突然又打電話給他,說自己犯病了。
查理德皺眉,問她是不是回國後遇見了一些事情,或者某些人。
電話裡顧雲合語氣波瀾不起。她說她又去找了五年前和她分手的那個男人。
查理德是知道的。
他知道顧雲合有位在泥石流中喪生的父親,也知道五年前她同那個男人分手時幾乎快丟掉了半條命。
顧雲合的應激反應大多也由這兩人而起。
接下來顧雲合的話讓他頓在原地。
"查理德,對不起,我沒有和你說過。"顧雲合停頓了一下,像是苦笑了一聲。“那個男人,和我父親的死,很有大的關係。”
查理德幾乎是立刻皺起了眉:"顧,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他一下子就想通了。
為什麼顧雲合在回國後病情反而又突然變得嚴重。以及在以前日複一日漫長的治療當中,顧雲合極力試圖回避的某些話題。
如果他知道的話,是斷斷不會同意讓顧雲合獨自回國的。
“我以為再見到他以後我會好的。”"對不起,是我自以為是了。"電話那頭女人聲音輕飄飄的。
查理德起身,去了書房拿出了顧雲合的病曆表。他很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顧,你這個情況。"
“我建議你回意大利來繼續接受治療,並且我需要重新給你製定一份治療方案。”顧雲合盯著地板上一滴一滴的水漬。
看了很久,她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滴下去的淚水。
“我是需要立刻回來嗎?”她問。
”是的。”查理德肯定, ”並且越快越好。"
飛機晚上從寧圳起飛,淩晨降落在港城機場。周憚從飛機裡走出。
徐助跟在他後
麵,聲音公事公辦: "周總,秦總介紹的心理醫生已經到了周宅。"
五年前周老爺子在港城逝世,有位著名的風水先生說老爺子的屍骨不易再搬動,就地葬在港城最為合適。
所以周家隻在寧圳給周老爺子立了衣冠塚,在港城買下套房子供放真正的骨灰盒。
逢年過節周家人會來港城祭奠周老爺子,久而久之這套房子也就成了周家人在港城的住宅。
“另外……”
徐助的聲音停頓了下。
周憚撩了下眼皮,沒什麼感情: "繼續說。"
"黎總聽說您來港城了,從醫院回了周宅等著您。"
其實不應該叫黎總了。早在周憚接手周氏集團那刻起,老一輩的權力就在被他明裡暗裡一點一點架空。
按照周氏集團一代代傳下來的規矩,實際掌舵人手中的股份隻有不到40%,其餘皆分散在老一輩董事和員工、股民的手中。
表麵上傳說中的掌舵人無比光鮮,其實董事大會時若是那些老一輩的頑固一致對外,掌舵人在他們手中根本討不到半點好處。
上上屆的周老爺子是如此,上屆的老周總和黎容淑也是如此。獨獨到了周憚這裡,短短五年時間不到,那些老頑固的權力已經幾乎全部轉移到了他的手上。
任誰也沒有想到,曾經那個浪蕩得沒邊,看似隻知道花天酒地的公子哥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種地步。
說是狼子野心也不為過。
現在在集團內,周憚說往北,沒人敢再向南。
黎容淑早在幾年前就“因傷退職”,被周憚送來了港城這邊的私人醫院。母子倆也已經很多年沒見了。
回到周宅的時候黎容淑正在一樓客廳裡坐著。
周憚視若無睹地往會客室走,請來的心理醫生正在會客室等他。
"沒有外人在,你連這點母子間的禮儀都不顧了是嗎?"黎容淑看著他的背影出聲。周憚停了腳步。
他似是輕笑了聲: “走得太急,沒看見您,抱歉。”
他這樣的語氣驀地讓黎容淑回憶起幾年前。她初被“請”來港城的時候。
這個不知不覺間架空
了她所有權力,早就沒有按照她安排的模式循規蹈矩成長起來的男人站在她麵前,背後是數位身強力壯的黑衣保鏢。
他輕聲對她說: "您身上的傷已經不再適合承受集團內如此大的工作量。"他說,他在港城為她找到一座很好的私立醫院,一定能夠治好她身上的病。身份一下子倒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