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叔番外(1 / 2)

清寥記 僵屍嬤嬤 14773 字 7個月前

趙庭梧考中解元那年二十三歲,八月底放榜,全城皆知,太爺笑得合不攏嘴,等鹿鳴宴後,擇了個好日子,廣下請柬,在府中擺酒慶賀。

當夜賓客如雲,園中張燈結彩,燈火如晝,太爺領著趙庭梧挨桌敬酒,意兒和她哥哥趙璽去年剛剛生員落榜,不招太爺待見,又是小輩,隻能坐在邊上吃冷酒。

“我養了這麼些個兒子孫子,隻有老四肯讀書,將來光耀門楣,我就指望他了。”

賓客們附和笑著:“我素日看四爺性情內斂,不喜張揚,誰知竟有如此誌氣,考中舉人不說,還拿下全省第一,這也是咱們縣裡頭一個解元,大家都跟著沾光呢。”

太爺笑說:“哪裡,同喜同喜。”

“他們幾個兄弟既有讀書的,也有經商的,趙家枝繁葉茂,趙翁好福氣。”

太爺擺擺手:“惟有讀書才是正路,大的幾個不中用,比不上我們庭梧。”

這話說完,意兒就看見她爹爹趙掩鬆和二叔三叔立在後頭強顏歡笑。

桌上的堂姊妹們低聲私語,滿心鬱悶道:“四叔不就是姨娘養的義子嗎,太爺對他竟比親骨肉還好,我爹爹怎麼不中用了?”

意兒說:“四叔爭氣,此番中舉,家裡的徭役賦稅都免了,將來多半是要為官做宰的,太爺自然看重。”

聞言,在座的公子小姐們都靜了會兒,似乎不甘心,臉上掛不住,堂哥忽然指著意兒和趙璽道:“都怪你們兩個沒用,連個童子試都考不過,長房不能給姊妹們做表率,羞也不羞?”

趙璽翻了個白眼,對意兒說:“哎喲喲,咱們再不濟,好歹過了縣試和府試,雖比不得四叔,但總比某些酒囊飯袋強吧。”

“說誰酒囊飯袋?!嘴巴放乾淨些!”

“老三,我又沒說你,何必急著對號入座?”

少年心性,這下頓時炸開了鍋,平日有齟齬的,仗著酒勁兒都鬨起來。周遭眾人起先並不當回事,豈料越吵越凶,趙璽和堂兄弟向來不和,罵得臉紅脖子粗,竟掄起胳膊開始動手。

“你們要做什麼?”

不知何時,太爺已尋聲而來,沉著臉,堪堪盯著他們。

大家登時屏息垂首,不敢言語。

“丟人現眼的東西。”太爺罵了句,回頭衝三個兒子道:“這就是你們養的下流種子,沒有半點規矩,還不快快離了這裡,難道要我請嗎?”

說完領著趙庭梧和姨娘走了,意兒她爹和二叔三叔也不敢反駁,臉上又青又白,隻得擺擺手,打發孩子們下去。

意兒什麼都沒來得及吃,肚子還餓著,今夜廚房也沒空給他們開小灶,於是便和趙璽出門,去酒樓飽餐一頓。臨走時帶上幾樣小菜,提盒裝著,回到府中,她徑直去找趙庭梧。

此時宴席已散了,四下悄然,她走到那廂廊下,聽見姨娘和周升在裡頭說話。

“方才四爺顧著應酬,沒怎麼用飯,這些點心都是老夫人讓人送來的。”

姨娘輕聲笑了笑,語氣淡淡的:“往日倒不見她如此關照。”

周升說:“也是一番心意。”

“什麼心意,不就見我們老四有臉麵了,跑來巴結麼?”姨娘搖頭微歎:“這些人當我們娘倆忘性大,好糊弄,幾盒點心就想做人情,打發乞丐麼?”

意兒停住腳步,想了想,默不作聲回頭要走。

不巧迎頭遇見趙庭梧,他今夜被太爺帶在身邊交際,臉上難掩疲態,見到她卻笑了笑,問:“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意兒道個萬福,努努嘴:“沒什麼。”

他方才隱約聽見姨娘的話,這會兒視線往下,見意兒把提盒往後藏,神色有些難堪,於是也沒說什麼,伸手拿過來:“跟我走。”

兩人一前一後去往書房,點了燈,趙庭梧將提盒擱在桌上,端出飯菜,自己坐著靜靜食用。意兒從書架上找了本鬼怪,拿到燈下翻看。

書裡寫到主人公途經杭州,夜宿客棧,被困在房中的女鬼叫醒,要他幫忙伸冤。

翻閱至此,意兒忽然想起什麼,對趙庭梧說:“前幾日姑媽給我來信,她已離開杭州回京述職,順便帶姑父找名醫看診。”

趙庭梧抬起頭,淡淡望著:“幾時的事,現在才告訴我。”

意兒笑:“你最近忙,白天晚上都見不著人,我上哪兒告訴去?”

趙庭梧也笑:“這是在怪我了。”

“我怎麼敢?”她說:“四叔你如今可是解元,巴結你還唯恐不及呢。”

“旁人這麼想也就罷了,你又何必氣我?”趙庭梧望過去,略思忖道:“是不是姨娘的話讓你多心了?她知道你跟我一向走得近,與那些人自然是不同的。”

意兒憋了會兒,然後仰在椅子上笑起來,眼睛像彎彎的月牙,毫不掩飾她的欣喜,還有幾分得意,像被蜜餞滿足的孩子,趙庭梧見她如此,搖搖頭,也跟著莞爾一笑。

又說:“你私下和大姐通信當心些,家裡知道了少不得一頓好打。”

“怎麼會?”意兒看上去並不在乎,她是自小叛逆,膽子又大,越不準做什麼越來勁。雖如此,運氣卻不好,倒黴孩子,沒過多久就被逮個正著。

那日她派小丫鬟出府,給了幾個銀子,去民信局寄信,誰知半路被幾個堂兄弟截住,逗了幾句,說她偷錢,丫頭害怕,慌張之下說漏了嘴,他們一聽便當即把信奪走,撕開看過,忙不迭送到趙掩鬆案頭去了。

意兒被叫到書房,劈頭蓋臉一通罵。

“誰準你跟那個人聯係的?這是第幾次了?其他的信都給我交出來!”

趙璽也在,當下不敢作聲,隻偷偷拽意兒的袖子,使眼色,讓她認錯。

“我不交。”她居然說:“這是我與姑媽的私人信件,父親你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便私自拆看,已經非常無禮了。”

“你說什麼?”趙掩鬆大怒:“誰教你這麼跟我說話的?趙瑩還是老四?!”

意兒直挺挺地跪在那兒:“無人教導,是我自己這麼想的。姑媽在朝為官,給趙家長臉,比四叔更有本事,太爺卻對她閉口不提,女兒覺得不公。”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質疑太爺。”趙掩鬆氣笑了,“一個與男子私奔的孽障,把我趙家的臉都丟儘了,你還替她覺得不公?我看你跟她一樣,天生反骨,不知廉恥!若再不管教,遲早是個禍害!”

趙璽見他轉頭去拿板子,要打人,忙擺手道:“父親、父親你息怒……身子要緊,妹妹還小,她不懂事……意兒!你還不認錯!”

“我沒錯,為何要認?”

趙掩鬆一聽,當即抬腳踢開趙璽:“誰敢攔我,一並打死!”

這時幾個姨娘聽到動靜都趕了過來,或真或假,半求半勸,圍著趙掩鬆抽噎:“老爺息怒,二小姐身嬌體貴,哪裡經得起家法?看在夫人的份上,饒她這遭吧!”

意兒母親早逝,向來是她的軟肋,這下頓時紅了眼,倔脾氣也開始發作:“彆提我娘!不許你們提她!”

趙掩鬆冷笑:“你娘若還在,遲早被你氣死!瞧你厲害的,連家中長輩都敢頂撞,你還把誰放在眼裡?”

意兒胸膛起伏,緊攥著拳,霎時怒道:“長輩拿不出做長輩的德行,我自然不放在眼裡,至於我娘是怎麼死的,父親心裡自然有數。”

趙璽趕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少說兩句吧……”

“好得很,”趙掩鬆氣得手發抖:“當真要反了。”說著便讓婆子們把意兒按在長凳上,幾棍子下去,趙璽跪在邊上又是磕頭又是哭,她倒一聲不響,死不求饒。

正鬨著,外頭小廝忽道:“四爺來了。”

意兒閉眼趴在那兒,趙庭梧從院子裡進來,掃她一眼,麵色如常,笑著向趙掩鬆行禮:“太爺聽見這邊的動靜,讓我過來問問什麼事。”

“教訓逆子罷了,沒曾想驚動了太爺。”

趙庭梧低頭不語,又撇了意兒一眼,笑說:“二小姐淘氣,大哥訓斥幾句也是應該的,但用棍棒笞罰,未免太過嚴重……”

“四弟未免太過費心了,”趙掩鬆道:“我教訓自己的女兒,還要經過你的同意不成?”

趙庭梧略微頷首,想了想:“愚弟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太爺近日身子不爽,聽不得打鬨,咱們做子女的該為父親分憂,讓他老人家高興,您說對吧?”

趙掩鬆轉頭看他許久,很淡地笑了笑:“老四,你拿太爺壓我啊?”

“大哥,我是為你好。”

趙掩鬆聞言立在原地,麵色沉下,將他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點頭道:“這還沒戴上官帽,沒坐上官椅呢,便在家裡擺官威了是吧?”

趙庭梧顯得有些惶恐:“大哥……”

“誰是你大哥?”趙掩鬆露出鄙夷之色,正欲嘲諷,此時底下人進來傳話,“太爺請大老爺過去。”

他盯了幾眼,冷笑兩聲,拂袖而去。

趙庭梧走到意兒麵前蹲下,她仰起臉,額頭冒著細汗,衝他勉強一笑。

“四叔,這下你可得罪我爹了。”

“他本來也不喜歡我。”

意兒想了想:“好在春闈在即,等你去了京城,便不用再看他們的眼色,也不必受氣了。”

趙庭梧沒答話,扶她起來,一下地就聽見喊痛,抬眸一看,意兒齜牙咧嘴。

“這會兒知道疼了?方才不是寧死不屈嗎?你這犟脾氣何時能改?”

意兒嘀咕:“你早來我就不犟咯。”

趙庭梧攙她回房,走小徑,離了眾人的眼睛,問:“要不要我背你?”

意兒愣怔:“啊?”

他避開那目光,清咳一聲,正欲打個圓場,這時又見她忙不迭點頭:“好的呀。”

於是將人背起來。

走了半晌,他說:“下個月我就要去京城了,你在府裡收斂些,下次再挨揍,看誰來救你。”

意兒皺眉,伸著脖子往下打量,有些心不在焉,敷衍道:“是啊,留在府裡怪沒意思。”

趙庭梧半開玩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得了。”

意兒遲疑了一會兒,輕輕的:“四叔,我有話對你說。”

他不由得慢下腳步,突如其來的期待令心跳漸快,默然克製片刻:“嗯。”

“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但是……”

趙庭梧緩緩深吸一口氣,喉結微動:“無妨,我聽著。”

意兒稍許扭捏,有些難為情:“那個,園子裡養了幾隻貓,方才我好像踩到貓屎,然後蹭到你外衫上了。”

趙庭梧緊繃的嘴角漸漸垮下,他定在原地,悶聲憋了會兒,再也不想跟她說話。

……

他原打算下月動身,趁著天還不算太冷,路上不用太辛苦。

豈料太爺又一次中風,打斷他所有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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