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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餘高的注視之下,姬辛微微頷首,道:“多謝。”
他雖然遠離了王城十年,但是卻並不是癡傻,加上這段時間,餘高,甚至於桐樂,都或有意或無意地提及了可能會遇到的各種事情,當下明白此刻的局勢,明白這甚至於是他父親也默許的。
於是認真應對,此時的回應以及一舉一動,都顯得進退有度。
餘高心中鬆了口氣,略有讚賞。
十二殿下果然並不是傳聞中那樣……
華子晉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道:
“十二殿下請隨在下來,這一座清涼山,從此刻上山,台階六千七百餘,都是三殿下六年前練習刀法時候親自雕刻,殿下他次次前來,都會從這裡徒步而上,選出了十八景致,為其寫詩做賦。”
“十二殿下,請。”
姬辛微微頷首,視線餘光注意到了桐姨跟在自己身後,心裡就像是一下就安定下來,氣度溫厚,跟在華子晉的身後,一步步向上走去,踏足時候,身體氣血流轉。
華子晉語氣溫和,給他介紹所謂十八景致。
其實都是些尋常的風景,隻是因為增加了當朝三殿下的詩句,引來許多文人墨客揮毫寫詩,漸漸的也算是有了些名頭。
餘高跟在兩人身後。
他原先還有些擔心的,但是看到姬辛進退有度,就越發放心下來。
王城中關於十二殿下姬辛的傳言,一直都充斥著不祥,天資愚笨,不堪造就之類的評價,此次前去割鹿城,他才知道此事絕對隻是虛言,以十二殿下之聰慧,此次入城,定然會引來許多變數。
他心中隱隱有些興奮和期待。
畢竟,這裡乃是有大量身份地位非同凡響之人在。
身形矮胖的大監眯了眯眼,神識掃過了這座山,其餘人倒也沒有避諱他,光明正大,甚至有人衝著他的方向微微頷首,餘高在內監做了一輩子,眼光毒辣得很,神識一掃之下,輕易就分辨出來人群中那些特殊的人。
身穿灰藍色衣服,不斷拿著繡帕擦拭脖子上汗的胖子,是天武院裡棍棒修為排名前三的狠辣人物,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密衛呆過,一柄鎏金鳳凰槍不知道戳死了多少個知名高手。為了辦案,甚至於曾經親自滅了一個不小的世家。
代表著武院那邊的勢力。
另一邊,那亭台下麵,皺著眉頭敲棋子的,手中棋子仔細看看,內核透著靈光,隱隱能夠看到天然形成的法咒紋路,伴隨著視線方向的不同變換色彩,這種寶物,可不是身份一般的人物置辦得起來的。
是王城世家中,地位最為特殊的上三門之一。
正在往下窺探,眉眼如畫,身材豐腴的女人。
那是在整個天乾國王城裡都被列入黑名單的名字。
她來自於更遙遠的帝都,據說和當今的大周帝子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
當餘高的神識將整座山上掃過一次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有些隱隱地變化了,這些人來曆之大,幾乎將整個天乾國度半數的世家貴胄一網打儘了,今日十二殿下姬辛的表現,一日不到就能傳遍整個王都。
若是表現足夠好,那麼便是走穩了這一步棋。
這些世家都會樂意和他聯係來往,姬辛很有可能在王都得到些力量。
而若是被壓了一頭,那就是給下了判決似的,幾乎再無翻身之日。
餘高心中一時隱隱有些緊張,當看到姬辛表現,沉著自若的時候,心中不由得放鬆下來,華子晉所說話中的許多引誘之言,都被輕巧避過,氣度又極好,以此刻姬辛的表現,今日這事情,算是成了。
至少,這些世家是必然願意和十二殿下結下善緣。對於遠離王城十年之久,沒有背後勢力的姬辛而言,這有著莫大的好處。
但是這個時候,餘高突然聽到了,非常細微的,壓製的悶哼。
他下意識回過頭來,看到旁邊的桐樂腳步很細微地踉蹌了一下,神色一變,神識一掃,愕然,旋即震怒,他到此刻才察覺到不對——
這台階被人做了手腳!
台階上有凝聚的意誌,是刀意!
他修為高深,姬辛氣血雄渾,旁邊更有華子晉保護,自然是無恙,可桐樂修為在當年之事上早已經廢去,反倒還有了一身的傷病,此刻每踩一步台階,那痛苦幾乎是踩著刀口上走路!
餘高當下麵色隱隱鐵青,下意識就要抬手去攙扶桐樂,卻被桐樂攔住。
女子衝著餘高一點一點,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看著姬辛的背影,麵色蒼白,卻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然後強撐著,一步步跟在後麵,沒有發出聲音。
餘高神色動容,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主動落後半步,朝著桐樂微微一禮,心中歎息,沒有開口叫破。
桐樂隱藏地很好,一路上都沒有發出聲音。
可一直走了六千餘步,走過了十八景致,看到了一重重樓閣,隱隱已經能夠看到更高處的樓閣,姬辛突然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傳來,他是見過血的,無論是彆人的,還是自己的,不知道為何,就仿佛是來自於他祖先的影響,血液不會讓他痛苦或者畏懼。
那隻會讓他戰意昂然,沸騰不止。
但是此刻的血腥氣卻讓他心中止不住慌亂。
又往上走了幾步,姬辛再也走不動路,心中慌亂,本能地回過頭來,如同往日那個孩子一樣下意識開口道:“桐姨,你有沒有聞到什麼……”
姬辛的聲音凝固了。
他的眸子瞪大,看到跟在自己背後,麵色蒼白幾乎透明的桐樂,看到她額頭滲出了一滴滴汗水,看到她背後的白色台階上,有鮮血的痕跡,那鮮血來自於女子的腳下。
“桐姨?!”
姬辛叫出聲來,他猛地往前,一下將恍惚的桐樂攙扶著,讓她身子坐下,看到她原本的藕色軟底鞋淺色的鞋底已經滿是鮮血的痕跡,現在還在不斷往下滴落,身子劇烈顫抖了下。
華子晉視線掃了一眼桐樂,又看向姬辛,微笑道:
“在下未曾說過嗎?這是三殿下六年前親自所刻。”
“內蘊刀意,於修行上大有裨益,不過看起來,這位女官卻沒有什麼修行在身,居然被刀氣所傷,在下深感抱歉。”
姬辛攙扶著桐樂,聲音中有怒氣:“你是真人,看不出?!”
華子晉微笑收斂了些,平靜道:“確實,看不出。”
他一拂袖,指著上麵,道:“隻剩下百餘步了,殿下,上麵可有許多貴人等著拜見殿下,他們可是極為看好期待殿下的,讓他們多等可不是很好啊,殿下。”
桐樂強撐著道:“殿下,我沒事的。”
姬辛不鬆手。
桐樂抓著他的手,聲音略微加重了:“殿下!”
餘高也上前,略有愧疚道:“殿下,桐鳳儀就讓臣帶下去休息吧,殿下您還是,正事要緊。”
“正事?”
姬辛抬眸,他的眼睛安靜地像是一潭水。
他呼出一口氣,避開了餘高的手掌,然後輕輕將桐樂染血的鞋襪接下來,直接脫下了自己的描金碧蟒靴,給桐樂換上,自己赤腳踩在了直接將桐樂背在了背後,桐樂低聲驚呼,急聲道:“殿下,你在做什麼?!”
“你不想要去見你父王了嗎?若是表現得好些,你就能多見到……”
素來溫和的少年低著頭,有些強硬地打斷了桐樂的話:
“不見了!”
“他想要見誰就去見誰,我不要見到他!”
他咬了咬唇,倔強道:
“我沒有聽過誰家孩子見父親要做這樣的事情!”
“不見,不見了!”
他背起驚愕的桐樂,赤著腳踩在地麵上,沒有了特殊器具的保護,沒有了旁邊華子晉的氣息,他終於感覺到了,腳下那仿佛一口口森銳斬刀的感覺,感覺到背後桐姨的無力,心中默默想著。
桐姨就是這樣走了一路嗎……
姬辛深深看了一眼麵帶微笑的華子晉,突然氣血齊齊湧動爆炸,口中爆喝。
哢嚓哢嚓幾聲脆響。
他腳下的台階被他直接踏碎,那樣龐大的爆發力,整個白玉台階幾乎有化作齏粉的趨勢,其中的刀意更是潰散不見。
華子晉臉上微笑凝滯,雙眸下意識地瞪大,看著姬辛。
他,他是想?!
滿山的貴胄都看到了那個模樣溫和的少年王子背著女子,赤著雙腳,一步步往下走去,每走一步,都會全力爆發,將三殿下的刀意踩得稀爛,將那白玉台階踏做齏粉,一步步下去,兩側的人都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可是三殿下最為得意的東西啊!
他怎敢?!
餘高愣了一下,心臟都抽搐動了下,老臉一抽,弓著腰趕在了姬辛的旁邊,急急道:
“殿下,殿下,你在做什麼?”
“走路,下山!”
餘高被這倔強的回答給堵了一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往日性子最好的姬辛,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麵,想到今日之事爆發,那些貴胄顯然是會對姬辛的評價大幅降低,被華子晉引來這裡,顯然不如三殿下,還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餘高不知怎的,有些著急,道:
“哎喲啊我的殿下,您快彆倔了!”
“那位前輩呢?讓他老人家快些出手吧,要不然啊,殿下你在王城裡可怎麼辦?!”
姬辛又踩碎了一節台階,看到那遠處的王城,想到那些混亂的事情,還有傳聞中的爾虞我詐,踏入進去就像是漩渦一樣,要是連累了仙長……姬辛眸子斂了斂,抿唇,道:
“我,我沒有前輩教我!”
餘高一呆:“什麼?”
姬辛提高了聲音,道:“我說,餘內監,我沒有什麼前輩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