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寒肅,不過好在今個沒風沒雪,再有冬日暖陽照著,所以外頭的氣候也還算好。
文茵中途下了鑾轎,沿著宮道小走了一段路。
四下寂靜,整座皇宮莊重靜穆。早前的積雪仍覆著紅牆、黃瓦、雕欄,安謐無聲。長長的朱紅宮牆朝外延伸,若站在高牆四下環顧,定能看到那重重門坊、那無儘垣牆,而向上看,則是那重重宮殿,碧瓦金簷,一重又一重,數之不儘。
“娘娘是在想什麼?”
文茵望著遠處層巒疊嶂的殿頂出了會神,方道:“我剛在想,我十六七歲的時候,都在乾什麼。”
一句話,將於嬤嬤的思緒也拉回了曾經的那些日子。
“那時候娘娘是閒不住半刻的,春踏青,夏遊湖,秋圍獵,冬賞梅。” 說到曾經,於嬤嬤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許多,“那些貴女們爭相效仿您,累得夫人沒少聽其他官眷夫人們抱怨說,自打您從隴西來了京城,這京城都讓您給翻了個。”
文茵失笑,隨即心底又一歎。
其實剛才她除了在想今世,還更多的在想前世。
前世她莫名穿越那會,也不過是十六七的年紀,那會的她在做什麼呢?那時的她還在上高中,如那個年紀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樣,除了學業壓力大這煩惱外,好似也沒旁的煩心事。平日裡最盼望的就是節假日,可以稍稍從繁重的學業裡解脫出來,或約同學出去逛街,或在家捧著零食追劇,總歸能度過逍遙自在的假期。
那時候十六七歲的姑娘憧憬著未來,奮鬥在當下。
她們長在父母膝下,人生五彩繽紛,又單純快樂。
“同樣都是十六七歲啊……”
她低語喃喃。同樣的年紀,可這裡的女子卻早早褪去了青澀與天真,開始學著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爭男人,爭權利。
大好的韶光,就要長久的爛在這宮牆之內。
“娘娘,皇後禁您這整一月的足,那今年的除夕宴,怕您得錯過了。”怕文茵過於沉浸過往而傷感,於嬤嬤岔開了話題道。
文茵回了神,“這不正是她的目的。”
於嬤嬤撇了撇嘴,麵露些嘲諷。每年除夕宴上,眾妃嬪們都要盛裝出席,而他們家娘娘稍加打扮就豔壓群芳,由此就惹得那皇後每每怏怏不快,大抵是覺得他們家娘娘奪了她的風頭。
今個皇後借機罰他們娘娘禁足,不多不少剛好一月,恰好就錯過了除夕宴,不難猜皇後真實的心思是什麼。
“也不知是從哪朝宮廷裡傳下來的裝扮,好好的臉蛋上非要貼個珠鈿,偏皇後娘娘還愛個不成。”於嬤嬤湊近文茵,神秘的悄聲說:“每每看皇後貼珠鈿,我就覺得,活脫像那大米粒貼在了鍋蓋上。”
文茵猝不及防被逗笑了,笑顫著歪在於嬤嬤肩上。
“這話嬤嬤可千萬彆出去說。”她抬指擦擦眼尾笑出的淚,“否則皇後娘娘發火打你板子,我可幫不了你。”
於嬤嬤慈愛的摟著文茵。自打她家娘娘進宮時日起,她幾乎就再沒見娘娘像此刻般笑逐顏開的模樣。
“對了娘娘,嫻妃要帶大皇子來咱宮裡,可是打您什麼主意?”
“的確是打了些主意。”文茵回想了剛在坤寧宮時候的情形,輕微一笑:“大皇子已經滿五歲了,卻還沒有個正經的太傅教導學問。”
當年吳時令的貪生怕死,背信棄義讓他名聲掃地,幾乎自絕於文臣之列。饒是時隔多年,可素來以風骨以氣節堅守己身的文人們,仍覺吳時令此行可恥令人難忘,遂萬分不屑與之為伍。
而惡了文臣的結果也顯而易見,連帶著景仁宮的大皇子,也一並不受文臣們待見。所以給大皇子請太傅的事情就成了老大難了。
於嬤嬤不解:“聖上豈會坐視不管?”
文茵搖頭,耐心解釋:“請老師教導學問,頭先一個字是‘請’,斷沒有強逼著教的道理。況且越是學問做得好的大儒心氣就越高,他們看不上眼的人,是死也不會教。聖上也總不能因著這點事,逼著個在文壇舉足輕重的名師大儒血濺勤政殿吧?”
於嬤嬤咂舌:“那嫻妃不得急死了?”
可不是急了。文茵緩慢摩挲著袖中手爐。
皇子的啟蒙老師至關重要,且不提在言傳身教方麵的差彆,就單說鴻儒大師在朝中的人脈關係,那都是其他太傅望塵莫及的。自古以來最後登上帝位的皇子,在其登位途中,其帝師勢必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如今臨時教導大皇子的師傅是翰林院的一小翰林,名不見經傳,若按這種情形繼續下去,那大皇子隻怕得提早出局了。眼見著大皇子年歲漸大,嫻妃焉能不急?
“可是娘娘,她來找咱們有什麼用?咱也沒那通天的本事,能請得動那些學問高深的太傅們同意來當大皇子的師傅。”
“那是因為……”她父親啊。文茵的話含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
這個捭闔縱橫,將文官集團推至頂峰的文臣,饒是故去多年,可他的影子依舊還在一些文人的心裡。他們敬重他,敬仰他,連帶著對他的後人也多少有些移情所在。
也包括她。即便她父親已經將她剔除族譜,即便他們當年恨不得她死,即便他們如今仍視她為妖妃。
縱是說來也確是可笑,可實情確是如此。
文茵當真覺得,這些文臣們當真是個矛盾的群體。有時候她想,或許在他們看來,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鬥倒她,那對她的死他們樂見其成,可他們卻見不得她折辱於宮廷傾軋慘死於婦人之手,大抵是覺得那般會有損她父親的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