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先前心驚膽裂的隨著盛怒中的聖上離開,眼見著聖上疾步踏出長信宮,他連出聲提醒對方上輿攆都不敢。
一路死寂無聲,他與抬輦的宮人們都在後麵屏息戒懼的跟著。
可沒走多遠,他就突見前方的人猛地刹住了腳,不等他倉皇的隨之停下,就驚見對方臉色大變的驟然踅了回來,步伐疾速的直衝著長信宮的方向奔去。
他躲閃不及,差點被踅回來的聖上撞個正著。聖上一把將他推開,繃著臉咬牙近乎是疾如飛奔,便是他禦前伺候這麼多年,也未曾未見過對方如此失了分寸體麵過。
他亦魂驚膽落的急忙忙跟上去。
長信宮的那些宮人們依舊是伏地戰栗的模樣,他隨著聖上自他們之間疾步快速穿過,很快就來到了寢殿內。
寢殿裡,卻是哀哭聲一片。
長信宮的老嬤嬤伏地哭的不能自已,而那臉上尚帶著血的大宮女念夏則雙手捂著嘴哭的渾身發顫。兩人皆麵朝著暖閣的方向跪地哀哭,那情景落入他眼裡的一刹那,就當即讓他渾身發麻。
前麵聖上似半瞬猛僵了脊背,而後疾步衝上前,一腳狠踹開了內寢房門。兩扇木門應聲而倒的同時,屋裡那倒地的腳凳、房梁上的白綾以及懸在半空的群裾,就那麼駭然直闖入人的視線中。
馮保惶遽著睜大眼頓覺半邊身子木了,眼前一花,聖上已經電掣風馳衝了進去。
朱靖臉色鐵青,一把將人抱了下來。
梁上的女子宛若無骨,軟軟的癱倒在他臂彎裡,雙眸緊閉,容顏慘白,脖間的淤痕觸目驚心。他來不及將她放置榻間,抱下來的第一時間就以指腹搭上她的頸側,脊背繃緊的仔細感受。
柔軟的頸子依舊是溫熱的,頸邊脈搏上徐徐傳遞來跳動觸感。
雖微弱,可無疑昭示著人還活著。他毫不遲疑的立刻掐她人中,另一手則解了她領邊的兩顆襟扣。直待見她眼瞼下纖濃的羽睫動了動,似要艱難的睜開眼,他僵硬如石的脊背方寸寸鬆緩下來。
文茵從短暫的昏迷中漸醒了過來,意識剛回爐的她還不等看清麵前人那鐵青難看的臉,就隨即被肺腔喉管火燒火燎的作痛滋味蔓延了周身,再無暇顧及其他。
朱靖看著癱軟在他臂彎的女人張口用力的呼吸,慘白著臉痛苦無聲的咳,隻覺眉心疼的厲害。
“文茵,在朕想好如何處置你之前,你彆急著死。”
在她緩過那口氣後,他切齒騭聲道,視線自她脖間駭目勒痕劃過,落在她失魂蕭索的眉目間。眼前浮起她剛懸梁的那一幕,他閉眸猛吸口氣,胸臆間似攢著一團熊熊燒著的火,無處而起,又無處發泄。
再睜眸時,他目眥如梟視,寒聲似從齒縫而出:“也彆想好事,這筆賬不是你一死就能輕易勾銷的。”
他嘴唇很薄,又生的低眉弓,高鼻梁,下頜骨鋒利冷硬,麵相本就有幾分不善。此刻沉目凶狠視她,更是帶出幾分窮凶極惡來。
文茵急喘著,隻覺涼意沁入骨髓。
“聽清楚了文茵,在朕想好如何讓你贖罪前,給朕好好活著。”
朱靖放下她起身,居高臨下睥睨:“聰明如你,應知道違抗令的下場,朕也相信,那般下場應是你不願見到的。”
語罷,他不再朝她看去半眼,寒麵疾步走出了房間。
在踏出房間那刻,他腳步一頓,視線沉沉盯著老嬤嬤手邊那方醒目的明黃帕子。
於嬤嬤伏首大放悲聲:“聖上贈給娘娘的帕子,娘娘珍之重之,臨了還囑咐老奴務必以此來給她遮麵收殮……”
話未儘,朱靖已經大步離去,步子邁的又大又穩。
於嬤嬤膝行朝他離去方向,邊跪行邊大聲哭道:“娘娘說有負聖上愛重,來生若有緣,定會與聖上早些相遇,償還聖上深情厚意!請聖上放過娘娘吧,娘娘心裡頭是愛重聖上的啊……”
外頭寒風呼嘯,吹刮的殿門哐啷作響。
於嬤嬤癱軟在地悲聲痛哭,念夏亦哀哭啜泣不止。
突然殿外響起人折身回來腳步聲。
於嬤嬤惶急抬頭一瞧,就見是那馮保冒著風雪匆匆回來,一言不發的進殿,直入那暖閣裡去了。
不多時,他又躬身出來,手裡托著那半舊金簪以及那摔裂的玉玨。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殿外凜冬寒風沿著半開的殿門刮了進來,吹得人不由打個激靈。
於嬤嬤等人哭昏的腦袋清醒了幾分,這會她們總算反應過來忘了何事。
娘娘!!
勤政殿禦案上,半舊金簪與碎裂玉玨無聲陳放上麵。
禦案下方,徐世衡被縛了雙手無聲跪那,麵容不見大禍臨頭的懼色與狼狽,反倒是枯井無波的平靜。
禦座的人烏沉沉盯著他,握在禦座金龍首上的掌腹沉了又鬆。
朱靖腦中不知已起過了多少回將此人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的念頭,可皆被他強按下去。那閹人是該死,可絕不是現在,現在殺那閹人隻會顯得他可笑。
他絕不允許以妒夫的嘴臉來殺此閹人。一個鄙賤閹人而已,如何值當他堂堂勢位至尊的帝王來與之較長短,簡直是可笑至極,可恥至極!若他真要如此,那隻怕來日每每想起,都會如細芒刺般,刺的他不得痛快。
所以他暫且留那閹人性命,就日日擱在他眼皮子底下候著,亦如當年麵對那些如日中天的文官們時,亦如麵對當年差點廢掉他的兩宮太後時,越屈辱他越要不容躲避的麵對。
直待他戰勝了那股情緒,做到心平氣和的一日。
身為帝王,他的情緒不該讓任何人左右,掌控。
朱靖轉過了目光看向了桌上擱置的那金玉,眸光發深。
不可否認,他待她尚有幾分舍不得的情緒在,可一個心不在他身上,還如此踐踏他尊嚴底線的女人,他再強求就是自取其辱。
況且後宮本就是他的調劑品而已,又有何值當催心傷肝。而且帝王,也不應受感情所縛,更不應有軟肋。
朱靖移開視線,手掌自龍首上移開,取過案上的一本奏折。
再等等罷,待他徹底放下,待那閹人、及她!待他們無法再影響他分毫情緒時,他就成全這對苦命鴛鴦,送他們一同上路。
這一日,後宮不平靜,不止是不平靜,而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禦前掌印馮保手捧明黃聖旨傳旨六宮,廢文氏女茵貴妃封號,降為末等采女,永世禁足長信宮,遇赦不赦,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