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大的雨滴紛紛落下, 打在薑嬈的鬢發和羅裙上,但這沁涼的觸感遠遠比不上脖頸處架著的短刀,冷涼銳利的刀麵緊緊貼著她脖頸的嫩肉。
薑嬈水潤的眸子看著遠處地麵上躺著的匕首,這是薑侯爺在她十歲那年送給她的生辰禮, 讓她出門在外帶著防身, 她每次出行,便會帶在身上。
今日這把匕首為她拖延了時間,卻依舊逃不過被這殺手追上來的命運。
胡三刀渾身濕漉漉的,他粗糙的大掌抹了一把臉, 細眯著眼打量著薑嬈,女郎青絲貼麵, 如雲般的發髻在逃跑的過程中鬆鬆的搭在細肩。
即便在這樣的情景中,這個女郎絲毫不讓人覺得狼狽, 麵色如被清水洗滌過的白瓷,有些蒼白,卻更顯柔憐。
她的神色不見什麼慌亂, 並沒有淌著淚水苦苦的哀求他放過自己, 而是沉著又冷靜, 貴女的氣質在這一刻更加凸顯。
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頗是柔婉、纖細的女郎,如嬌花一樣的女郎, 竟然不如花枝那樣可輕易采.擷, 有膽量拿著匕首刺他幾下, 急中生智想著各種逃脫之策, 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候, 也不見有什麼怯懦。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絕對想不到薑嬈會是這樣的女郎。
可惜啊,這個女郎命不太好。
膝蓋處鑽心的痛拉回他的思緒,那殺手收回目光,冷笑一聲,“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這裡是山腳,平日來的人本就少,況且這會兒又下著大雨,你口中的二表哥指不定在哪裡享著齊人之福呢,又怎會出現在這裡來救你?”
胡三刀眸光突然陰冷起來,舉著短刀的手更加用力,“老子本來想讓你自己選個死法,體麵的離去。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膽敢逃跑,還傷了老子,到了這一刻,你彆再想什麼花招了。有什麼遺言沒有,要說趕快說出來,不然待會兒可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薑嬈冷冷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並不因他這幾句話而顫顫發抖,反倒是譏諷道:“ 有沒有人告訴你,話多的反派一般都活不久!”
胡三刀麵上一滯,隨即惱羞成怒的喊道:“ 胡說八道。”
薑嬈冷笑一聲,抑製著怦怦亂跳的心,腰杆挺直,頗有氣勢的冷厲道:“ 你如意算盤打得確實不錯,即便如你所言,你成功離開了開封。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假冒晏府馬夫的身份,你接觸過的各種人人事事,隻要一直查下去,總有一天能查明真相。我父親和我外祖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絕對會查個水落石出,不然絕不罷休。”
“我又是陛下親封的縣主,謀害當朝縣主更是罪加一等,你當真願意,以後一輩子如過街老鼠般,東躲西藏見不得天日?”
“與其讓我說遺言,不如你現在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遺言吧。”
如今情形緊切,薑嬈知道她流淚裝可憐是無法逃過這一劫的,她隻能祈望,這個殺手會因她的這番話有些顧慮,能儘量的拖一些時間。
胡三刀神色一變,皺眉仔細看著薑嬈,仿佛在思考她話中的真實性。
思來想去,他終是無所畏懼道:“老子做了殺手這麼多年,即便不做你這一樁生意,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子能多活一天就是賺到了。再說讓老子殺了你的那個貴人允諾,必定保我無事。”
他不欲再多說什麼,舉著短刀的手愈發使勁,薑嬈纖細的脖頸裂開一條細小的縫,殷紅的血漬緩緩沿著刀麵滴落,“薑小姐,對不住了。”
隱隱的刺疼傳來,薑嬈的心跳的很快,在這一刻,她直直望著前方的路麵,腦海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麵孔,有薑侯爺、晏氏和薑綰,有阮氏、晏老國公、晏大郎等人,最終定格在她腦海中的是晏安。
她若真的就這麼死了,最後一次與晏安見麵,卻還在與他置氣。
薑嬈慢慢闔上眸子,疼痛愈發明顯,耳畔卻隱約傳來奔騰的馬蹄聲,夾雜在嘩嘩的雨聲中,那疾疾的馬蹄聲越發清晰。
隻聽胡三刀倏然驚呼出聲,毫無防備,他的後背和肩膀處突然砸來一條馬鞭,鞭子打在骨頭上,凶狠又用力,讓他痛的身子一哆嗦,“砰”的一聲,架在薑嬈脖頸處的短刀落在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胡三刀抱著手臂,神色因疼痛而猙獰,“誰?誰來了?”
薑嬈趕忙睜開雙眸,趁此機會脫離胡三刀的轄製,她儘力的朝前跑去,朝著越來越近的馬背上的郎君跑去。
郎君玄色衣袍,眉眼清峻,薄唇緊閉,手執韁繩,飛速的朝著薑嬈騎馬奔去,來人正是晏安。
二表哥來救自己了,薑嬈見到晏安的第一眼,一下子心裡踏實起來,好像看到了靠山那樣可靠,她顧不上脖子上的疼痛,顧不上腳底被鋒利石塊劃出來的傷痕,她隻想趕快跑到晏安身旁。
胡三刀見勢不好,撿起短刀大步朝著薑嬈追去。
就在他再一次要追上薑嬈的時候,晏安終於騎著駿馬來到薑嬈身旁,千鈞一發之際,晏安俯身,一手拉著馬背上的韁繩,一手一把攬上薑嬈的柳腰,一下子將她帶上馬背,帶入他的懷中。
與此同時,胡三刀已來到跟前,見到薑嬈上了馬背,他咬著牙拿著短刀使勁刺在馬脖子處。
駿馬長聲嘶鳴,馬蹄亂踏起來。
晏安騎射功夫並不差,儘管晏家乃是書香世家,可他自幼習君子六藝,他屏氣凝神操縱著韁繩,帶著薑嬈朝另一邊奔去,拉開與胡三刀的距離。
真切的感受到晏安懷中的隱隱溫度,薑嬈跳如鑼鼓的心一下子慢下來,她繃成一條線的脊背此刻也終於鬆了下來。
有晏安在,她便什麼都不怕了,她便可以不用一個人強撐著堅強了。
她喘著幾口粗氣,“表哥,你來救我了。”
猛然鬆懈下來,懷中的女郎身子微微發抖,不知是因著寒冷,還是因為害怕,鬢發也有些淩亂。
看著這樣的薑嬈,晏安一瞬間有些酸澀,他一手將薑嬈攬入懷中,用行動給她力量和溫暖。
晏安朗潤的聲音響起,語氣中還有些隱隱的後怕,“ 表哥來晚了,是表哥錯了。”
薑嬈搖搖頭,眼眶緋紅,裡麵蘊著晶瑩的淚珠,“沒有,你沒有來晚。”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薑嬈伸出手指,指向地麵上掉落的匕首,趕忙道:“表哥當心,那人有幾招功夫,手中還有著短刀,不好對付。我的匕首就在那邊,你去拿起來防身。”
駿馬受的傷頗是嚴重,在晏安俯身撿起地麵上屬於薑嬈匕首的那一刻,這匹馬再也堅持不下去,一下子前蹄跪地,倒在地上。
晏安身姿驍勇,利落的帶著薑嬈下馬,他神情嚴峻的對著薑嬈囑咐,“你去找地方藏身,我去對付那個歹人。”
形勢危急,多說無益,薑嬈連連點頭,“表哥你彆擔心我,那歹人膝蓋處受了傷,那是他的弱點。”
晏安輕輕頜首,墨眸看了薑嬈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朝著胡三刀走去,他骨節分明的掌中握著刀尖上滴著雨水的匕首。
若是駿馬沒有受傷,他與薑嬈還可以趁機騎馬離開。但此刻無法離去,胡三刀如吐著信子的蛇一般,洶洶的盯著晏安。
胡三刀冷哼道:“看來你就是她口中的二表哥,也好,有情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日死也是好的。壞了老子的好事,受死吧!”
說著,他便持刀衝了上來。
晏安趁機躲過去,一下子來到胡三刀的背麵,將匕首插在他的後背上。
胡三刀兩目血紅,猶如瘋狂的毒蛇,又好似瘋馬一般,他轉過身,手中的短刀刺過晏安的右臂,滑落下去好大一條口子,殷紅的血跡染紅了玄色的衣衫。
晏安學的是君子之道,到底比不上胡三刀這種殺手狠辣,不可避免的受了傷。
遠遠看著的薑嬈揪著心,淚珠和雨滴摻雜在一起,她從藏身的草叢中出來,用儘力氣拿著地麵上手掌大的石塊砸在胡三刀的後背,一個石塊接一個的砸過去。
石塊砸在身上傳來的疼痛阻礙著胡三刀的行動,晏安趁此機會,將匕首深深刺入他的雙膝。
胡三刀一下子癱在地上,再也無法行動。
晏安眸色冰冷,周身散發著冷冽,奪去他手中的短刀,舉著匕首橫亙在胡三刀脖子處,居高臨下的發問,“誰派你來的?”
胡三刀成了階下囚,狠狠瞪著晏安,“我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的,我們殺手也是有職業修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