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寒,寒不過男人清冷的黑眸。她應該轉身就跑又或是大聲喊叫,多一分動靜便多一分生機。可是她沒有。
越是緊張時刻,越是能夠激發人的本能。
令窈未曾猶豫,張嘴一口,牙尖狠狠釘住攫住她下巴的那隻手,用足吃奶的勁,恨不得立即咬下一塊血肉,太過用力,以至於腮幫子繃酸。
她牙都打顫,抬了眼直直地瞪向頭頂那雙幽深的黑眸。
他紋絲未動,仿佛感受不到手間的痛楚,眉眼冷淡,任由她撕咬。
令窈頓住,雙唇微張,回過神,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她想到宮裡那些莫名消失的宮女內侍們,殺人滅口四個字,她自小耳濡目染。
孟鐸未曾出聲,倒是他身後跟來的魏然急於出手。東廠太監的手段,向來狠辣,一片刀葉即可見血封喉。
令窈鬆了牙關,死過一次的人,再如何怕死,總比尋常人多些臨危不懼的氣勢。她揚起麵龐,嗬斥魏然:“好個不知禮數的小太監,見到本郡主竟敢不行禮。”
令窈可以裝作不認識魏然,但魏然卻不能裝不認識她。宮裡伺候的人,哪個不知令窈郡主的名號。混世魔王的稱呼,還是皇帝揉著她的腦袋又愛又氣罵下的。
魏然愕然,看向孟鐸。孟鐸收回手,負在身後,低下腰,與令窈雙目平視。
風從林間來,樹葉搖搖曳曳,月影照下來,自他的肩頭晃至她的黛眉,她聽見他古瓷般冷硬的聲音輕輕吹進耳中:“小郡主,如今你身在鄭府,天高皇帝遠。”
令窈眼瞼一紅,氣焰瞬無。
好一個孟鐸,威脅恐嚇不夠,竟還要將她挫骨揚灰。
令窈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想要將其大卸八塊卻無法發泄。心中不願承認的事被人挑明,此刻她恨極孟鐸,卻不得不收斂眸中仇意——
隻因孟鐸手裡多了把藍玉寶石刀。此刀削金如泥,鋒利無比,在脖頸一劃,人頭立落。
令窈徹底清明,整具身子似被冰水浸泡,呼口氣都覺割喉嚨。
到底是在太後手底下練出的功夫,眨眼功夫,令窈換上天真無邪的神情,大眼睛水澄澄兜滿委屈,凝脂般的小麵孔故作沮喪:“我究竟哪裡得罪了先生,竟惹得先生如此厭惡。”
孟鐸眯起黑眸。
令窈沒法,索性捧住胸口做疼痛狀,往前歪去,伏在孟鐸肩膀邊。
魏然低頭查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竟然兩眼一昏暈過去了。尋常人忽然暈倒,免不了磕碰,她運氣好得很,不偏不倚,恰巧倒在少主懷中。
魏然不放心,作勢要捏她鼻尖試探,手剛伸出去,被孟鐸製住:“退下罷。”
魏然唇語悄然,不殺她嗎?
“一個小孩子而已。”孟鐸起身,撈住令窈扔到魏然肩頭。
月亮逃進雲間,夏日森冷的墨藍終是有了幾分黑夜模樣。
兩道鬼魅般的身影來去無蹤,碧紗館門前的梨花芭蕉間多了一個小人兒,側身臥於蘿崗白石上,仿佛已經酣睡多時。
令窈凝神屏氣,直至再聽不見那兩人的動靜,緊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望不見銅錢大的月亮,心中酸澀緩緩暈開。
此前從未想過做小孩子的好處。如今了然,原來能擋劫。
紅木門咯吱聲響起,喜夏送了老夫人吩咐備下的夜食,自館內出來,望見大石塊上躺著的人兒,瞧仔細了,連忙上前:“怎地就在這睡下了,若叫老太太知道,定要念叨。”
令窈撅嘴垂眸,任由她背起,未曾言語。
喜夏從碧紗館回老夫人處,少不得將今夜令窈伏石而睡的事說與老夫人,老夫人笑笑,第二日著人去碧紗館喚令窈,碧紗館卻先一步來了人。
鬢鴉將令窈中暑的事稟告老夫人,老夫人心疼不已,親自到碧紗館照料,令窈哼哼唧唧趴在老太太腿邊,水靈靈的模樣發起病來,求人告事一呼百應。就連大老爺也趕了過來,生怕令窈有個好歹。
滿屋子人,無一不小心待她,令窈看在眼裡,心安理得。
她本就是皇恩寵大的天之驕女,從來都隻有她應得的,沒有她不應得的。她生來就有讓人憐惜保護的本事,但凡施展,戰無不勝,這也是她屢次從禍事中脫身的原因。
大老爺坐在榻前的交椅前,一邊替令窈搖扇,一邊同老夫人說:“母親放心,孟先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聽聞令窈中暑需停學事,並無不悅,差人送來幾筐解暑涼瓜,並一柄寶石切果刀,說是讓令窈好好歇息,落下的學事無需著急,稍後他親自來碧紗館探望。”
令窈聽見這話,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老夫人伸手來拍:“卿卿,可是想吃涼瓜了?”
大老爺立馬讓人將四筐涼瓜抬上來,令窈眼尖,瞄見竹筐裡那把切果刀是孟鐸昨夜置於手間把玩的藍玉刀。
她猛然明白他差人送瓜果的緣由,皺眉從老夫人身上翻起來,說不出是怕還是氣:“我不吃,都拿走。”
老夫人和大老爺一愣。
令窈又說:“我想換個夫子,誰都可以,就是不要孟鐸。”
大老爺麵有不滿:“既已拜師,怎可隨意打發。”
令窈回得快:“孫夫子還不是照樣被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