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2)

窈窕世無雙 耿燦燦 9199 字 8個月前

挑燈夜讀, 周圍寂靜, 令窈從書後抬起腦袋, 默背完文章, 才敢悄悄往前方平頭案窺一眼。

楠木玫瑰椅上,孟鐸靠背端坐, 一手拿書,另一手擱於膝間。他翻過書頁,目不斜視,唇齒微啟:“有事向我請教?”

令窈確實有事請教, 但不是為書中文章, 而是因為疑惑今日孟鐸的態度。他竟然不為華家的事訓她, 真是奇怪。

這個人明明說最厭惡她這種為虎作倀的小孩子。往日種種言論, 她可是一刻都不敢忘, 一字一句都牢牢記著呢,她記仇得很,今日尊他為師,明日指不定怎樣。

令窈將話壓在舌尖底下,醞釀三四次, 終是問出來:“先生不是嫌我囂張跋扈嗎?為何今日不借機訓我?”

孟鐸放下書, 打探的眼神掃過來, 看得令窈後背一涼。她再沒見過比他更冷的人,仿佛骨子裡帶出來的寒氣,他一絲一毫的感情都無,甚至比舅舅坐在龍椅上笑斬言官時更令人顫栗。

“我雖不喜你肆意妄為的性子, 但這不代表我不讚同你的行事。”

令窈單手撐下巴,往書案前傾:“先生自己聽聽,一句話說出來,竟叫人摸不著腦袋。既然不喜,哪來讚同?”

“世間事,並不是非黑即白,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除了喜歡與厭惡,還有第三種。”

“是什麼?”

“求而不得。”

令窈詫異,捂了雙頰,毫不害羞:“呀,先生對我求而不得?”

“笑話,你一個小孩子,我為何要對你求而不得?”

令窈不依不饒,眼中簇起笑意:“剛剛先生自己說的。”

孟鐸一手執筆,沒沾墨的鐵頭兔毫掠過玳瑁盞內茶水,隨意在令窈麵上畫一個半濕的矜字,不再與她爭辯,而是問:“人活在世上,自當瀟灑快活,若叫你憋屈終老,你願不願要百年壽命?”

令窈回答乾脆:“不要。”

孟鐸含笑拿了巾帕為她擦拭麵上濕漉漉的小字:“可是很多人卻不得不要。”

令窈轉眸思忖,得出結論:“先生羨慕我?”

孟鐸:“羨慕你年幼無知,不知前途多舛命數多變,光是這份魯莽,就足以讓人求而不得。”

這下令窈聽明白了:“先生譏諷我。”

孟鐸難得誇她:“聰慧。”

令窈扭著腰肢坐回去,悶頭繼續看書,不一會,攥著書頁的手有溫熱肌膚靠上來。

孟鐸撫平被她抓皺的書,緩聲:“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如今能夠肆意妄為,無非是你聖眷正濃,外人才會對你百般遷就,待年歲一長,聖上還未接你回宮,便不再有人將你當回事。”

令窈暗自感慨孟鐸心思靈敏,可惜,他說的話,隻對了一半。

天下遲早要亂,王孫貴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到時候大家誰都躲不過去,再如何打算籌謀,也不能周全。既然如此,趁她現在還有任性的資本,她肯定不能虧待自己。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再說。

“在想什麼,如此專注?”

令窈做沉思狀,語調嚴肅,聲音稚氣:“我在想,如何施障眼法,好讓彆人晚些瞧出端倪,不要太早看破我其實是隻軟腳蝦。”

孟鐸薄唇微揚,伸手將她攤在腦門上的書拿下來:“閒話少說,繼續學《兵法》。”

令窈賣乖:“謹遵師命。”

念書格外消磨時間,才學完一章,已是夜深。院門口鬢鴉等候多時,令窈收拾書具,走出裡屋,才發覺地上有兩道影子。

令窈回眸:“先生不必相送。”

孟鐸麵容隱在模糊的燭光裡,隔著珠簾,他的視線似落在她身上:“大老爺那邊若問起,我隻說已經訓過了。”

令窈知趣:“知道了。”

她困極了,打個哈欠,拔腿就往外衝,不多時便融進深沉夜色裡,隻餘嬌嬌叫喚:“鬢鴉,快背我回去。”

孟鐸立在門邊,半晌,山陽捧著點心果碟走出來,往院外探一眼:“先生,你何苦費心教她,做做樣子也就罷了,還在大老爺麵前袒護她。”

孟鐸:“比起教一個老實呆笨的學生,我更願意教一個驕傲自滿的學生。”

山陽觀察孟鐸神色,大著膽子試探:“驕傲自滿的學生比比皆是,桀驁不馴的宸陽郡主卻隻有一個。”

孟鐸淡笑兩聲:“山陽,你有長進了。”

山陽往嘴裡扔花生米:“我天天跟在先生身邊,耳濡目染,能不長進嗎?”想起什麼,又道:“怕隻怕孺子不可教也。”

孟鐸含笑不語,頃刻,方道:“山陽,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她並不像一個八歲的小孩嗎?”

山陽搖頭:“真沒瞧出來。”

孟鐸敲他腦袋:“那還是沒有長進,白誇了。”

山陽下意識伸手捂額頭,手裡捧著的果盤跌落,花生米與栗子仁灑了一地。山陽心痛蹲下去揀,拿話叨孟鐸:“先生,我雖瞧不出她到底像幾歲,但是我早就瞧出來了,你不像二十年少人,老氣橫秋,倒像千歲仙人。”

孟鐸睨他:“油嘴滑舌。”

山陽嬉皮笑臉,並不反駁。

家學裡才念兩天書,趕上中秋,統共放三日假。學子們歡呼,隻除了一人。

鬢鴉走進屋裡,餘光瞄見令窈垂頭喪氣,全然不見半點歡喜神情。

定是為了孟先生布置的功課。

令窈捏著澄心堂紙,無論如何也沒有思緒,一生氣摔了筆:“不寫了,最多挨他一頓訓。”

支起的窗欞外,金燦燦的銀杏樹有少年聲音傳來:“三篇文章,得三頓訓。”

令窈探身往外,伸出腦袋:“山陽,你下來。”

山陽躺在枝丫間:“恕難從命,我奉先生之名,在此監察,郡主什麼時候交了文章,我就什麼時候走。”

令窈扭頭對鬢鴉發怨:“他真討厭。”

鬢鴉悄悄收起手裡的栗子仁:“他是孟先生近侍,孟先生的話,他不得不從。”

令窈:“不許為他說話。”

鬢鴉趕緊捂住嘴,迅速將栗子仁扔進嘴裡,嚼都沒嚼,直接咽下去:“是。”

適時有人走進院裡:“四姑娘在屋裡嗎?”

令窈聽見是飛南的聲音,立馬應下:“我在。”

飛南停在山石屏風外,手裡捧著東西,令窈立馬讓鬢鴉端來。

是一瓶花雕果酒和一盒檀心月團。

“二少爺說,夜晚家宴,他臥病床榻實在不宜出席,又因今日是中秋,所以送這些來給四姑娘品嘗。”飛南自作主張添上一句:“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酒是二少爺親自所釀,月團是二少爺親手所捏,還望四姑娘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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