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元清蕊搬進碧紗館, 每每出外給老夫人請安,但凡碰見鄭令清, 總要受她白眼。
剛開始還好,鄭令清隻是恨恨瞪她, 到後來越發變本加厲,甚至踩她裙角害她跌倒,諸如此類事情, 每日都有一兩起。
元清蕊心中委屈, 偏生鄭令清每次欺她諷她時,避開周圍視線, 她就算是想去老太太跟前告狀,也尋不到由頭。
後來有一次, 元清蕊實在忍無可忍, 聽了鄭令清低聲說的那些話, 當眾就要落淚,結果她才剛紅了眼,鄭令清已經往胳膊上掐了把,比她更快一步哭出聲, 還嚷著說:“元姐姐你掐得我好疼!”
自此, 三奶奶再沒給過她好臉色。
元清蕊也曾想過是否要將姿態放得更低, 討好鄭令清,可是她轉念一想,她既然得了郡主的青眼相待,又何必再去討好另一個不知好歹的五姑娘。故對三房敬而遠之, 能避則避。
元清蕊哭得傷心,令窈遞過巾帕,假模假樣地安慰元清蕊:“元姐姐莫要多心,三奶奶和清姐就是這個性子。實不相瞞,我從汴梁回臨安時,她們待我,就如今日她們待元姐姐,都是一樣的。”
元清蕊止住抽泣,又驚又惱:“郡主千金之尊,她們怎麼敢?”
令窈搖搖頭:“有什麼不敢的,她們一個是我親伯母,一個是我親堂妹,即便我有郡主身份,但依舊是寄人籬下。”她故意停頓,眼神直視元清蕊:“那日我看到姐姐,便想起自己入府時的情形,我不忍心姐姐在府中受苦,所以立即求了祖母,讓姐姐與我一起住。”
元清蕊聽到這番話,麵上掛著兩行淚痕,內心卻歡喜不已。
是了,難怪小郡主對她好,原來是同命相憐。
元清蕊眨著淚光重新打量令窈。那日她進鄭府,第一眼望見小郡主,方知什麼叫做天生的美人胚子。白如凝脂的雪肌,漂亮精致的五官,這兩樣尚算不得什麼,最難得的是她那身姿態,俏生生的明豔與靈動,驚人得好。
同樣是養尊處優,旁人就沒有她這份美態。
元清蕊慶幸自己早生十年,又慶幸令窈待她與眾不同。隻要她稍稍花些心思,收攏小郡主的心,小郡主年紀輕,沒經過世事,時日一長,興許會對她言聽計從。
令窈問:“元姐姐,你在想什麼?”
元清蕊立馬掩飾自己眸中的算計,換上滿眼的憐愛:“我看到郡主,便想到我逝去的幼妹,每次郡主喚我姐姐,我總會混淆,以為是家中親妹妹在呼喚我。”
令窈笑:“這麼巧,我也覺得元姐姐不像是外頭來的姐姐,倒像是與我一母所出的親姐姐。”
元清蕊被哄得心花怒放,天家貴女將她當做親姐姐,哪有比這個更好的誇讚。心中感慨,想來她這輩子投錯了胎,本該投在皇家才對。
過半個時辰,兩人出了碧紗館,至三奶奶處。
臨進門前,元清蕊想到什麼,一改人前的柔弱,言辭錚錚,對令窈說:“我被欺負也就罷了,本就是吃人白食,不能強求太多。但她們若對郡主不客氣,我是斷斷不能忍的,哪怕是今後不住府裡,到大街上乞討,我也絕不會讓人欺辱郡主。”
令窈皮笑肉不笑:“元姐姐真好。”
元清蕊嘴上說說而已,哪能真強出頭,她見令窈深受感動,心中越發得意。踏進正房,腰杆挺直,底氣更足。
結果才剛進屋,迎麵便和鄭令清撞上,鄭令清手裡拿的風箏摔到地上,元清蕊彎腰拾起,鄭令清見是她,哼一聲:“風箏我不要了。”她不但不要,而且奪過風箏往腳下踩。
眾目睽睽之下,元清蕊隻覺得臉上火燒一般燙,攥緊巾帕,手微微發抖。
令窈適時出聲:“五妹妹,元姐姐好心替你揀風箏,你何必咄咄逼人,跟鄉野潑婦一般。”
令窈不開口還好,她一開口維護元清蕊,鄭令清隻覺得胸中怒火洶湧,更加生氣:“我愛對她怎麼樣就怎麼樣,四姐姐若是心疼,便回你的碧紗館心疼去,來我這裡耀武揚威算什麼?”
三奶奶雖想偏袒女兒,此時礙於情麵,不得不出聲:“清姐,不得對你四姐姐無禮。快向你四姐姐以及清蕊姑娘道歉。”
鄭令清跺腳,拔腿往外跑:“我就不!”
三奶奶吩咐人:“快,跟著五姑娘。”
鄭令清一離開,室內安靜下來,氣氛頗為尷尬。三奶奶掃一眼對麵坐著的令窈,見她怡然自得,並沒有發作,三奶奶鬆口氣,視線落到元清蕊身上,雙眉微蹙。
元清蕊今日打扮,受了鬢鴉提點,比尋常打扮更為脫俗,襯得她五分姿色顯出七分姿色的清麗。
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皆是好物,一改入府時的窮酸。
三奶奶想到鄭令清日日哭訴元清蕊占了碧紗館的富貴,此時一看,清姐果然沒說錯。
小郡主雖可惡,但她年紀小,行事輕狂些,也不是不可原諒。可元清蕊身為外府女子,不但不討好府裡眾人,而且整日裡攀炎附勢,圍著一個小姑娘轉,著實令人鄙夷。
元清蕊為了避讓三房,許久不曾來三房問好,路上見了,也隻是淡淡打個招呼。三奶奶最記恨彆人瞧不起她,認為元清蕊有了令窈做靠山,便不再將她三房放在眼裡,拋出來的話含酸帶醋:“清蕊姑娘是貴客,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了?”
元清蕊何嘗聽不出她語氣裡的嘲諷,暗罵三奶奶不知好歹,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虧她剛入府時還以為三奶奶是個善人:“聽聞三老爺回府,特來問安。”
話音剛落,有人從正屋台磯而來。元清蕊往前看去,望見一個穿黑鑲藍袍的男子掀了紗簾,身姿偉岸,儀表堂堂,三十左右的年齡,依舊像個少年郎。
他一進屋來,學小廝模樣,給三奶奶作揖:“問夫人金安,數月不見,夫人越發貌美動人。”
三奶奶捂嘴嬌笑,往他臉上摔了帕子:“哪裡來的頑皮猴兒,也敢到本夫人跟前作怪。”
三老爺抬身,看見令窈,連忙收了方才的閒情,笑:“郡主也在。”
令窈端坐大椅,並不起身,氣定神閒,同三老爺問好:“三伯父好。”
三老爺捧笑,餘光瞥見另一處坐著的柔弱身影,轉眸去瞧,與元清蕊投來的目光相撞,心中一愣。
這是哪裡來的美人?模樣雖不是頂好的,但一身柔弱無骨的氣韻卻叫人憐惜。
他最是憐香惜玉之人,此時望見元清蕊眼眸含春的嬌羞狀,麵上雖無動於衷,內心卻已打起主意來,故作冷淡,問:“這是誰?”
令窈:“是新來的元姐姐,她是大伯父的恩人之女,以後會在府裡常住。”
三老爺點點頭:“原來大哥說的人是你。”
元清蕊咬咬唇,怯生生地問安。
三奶奶皺眉,扯過三老爺衣袖:“大哥同你提元姑娘作甚?”
三老爺端茶:“大哥想為元姑娘尋一門好親事,讓我留意周圍尚未婚娶的同僚。”
三奶奶頗為失望:“原來是為這個,我還以為……”以為大老爺自己要納妾。
三老爺明白三奶奶所想,笑著放下茶盞:“大哥對大嫂的心思,旁人瞧不出來也就罷了,以你的玲瓏心竅,難道還看不明白嗎?”
三奶奶沒好氣地坐回去。
不一會鄭令清又回來了,看見令窈和元清蕊還在,一張小臉緊皺,在到令窈麵前徘徊,終是有些懼怕,不敢招惹,隻好轉回去,問元清蕊:“你怎麼還在這裡?”
三老爺嗬斥:“清姐。”
鄭令清跑回三奶奶懷中:“娘,爹凶我。”
三奶奶向來寵溺鄭令清,因著令窈也在麵前,她不方便發話,隻得虛情假意地拍拍鄭令清後背:“清姐,才片刻功夫,你怎麼就忘了娘親剛才的訓誡?你不該用這種態度和元姑娘說話,確實是你不對。”
鄭令清眼睛瞪大,張嘴就要嚎哭。三奶奶不想當著外人麵前出醜,加上三老爺舟車勞頓,聽不得吵鬨。無奈之下,緊緊捂緊鄭令清,不讓她出聲。
鄭令清甚是憋屈,目光觸及令窈正在安撫元清蕊,溫柔體貼,大意是讓元清蕊不要跟她計較。
鄭令清眼都瞪紅。
四姐姐真是又蠢又笨!元清蕊有什麼好的,一個窮酸破落戶,憑什麼將她這個親堂妹比下去!
鄭令清怔怔望了一會,忽然掙開三奶奶懷抱,往裡間去。
令窈一瞧見鄭令清剛才那個眼神,便知鄭令清今日要作怪。所以當半刻鐘後,鄭令清命人找耳墜子時,令窈立即就猜到她想做什麼。
此時三老爺已經回東邊耳房歇憩,三奶奶攔著鄭令清,問:“這是怎麼了?”
鄭令清裝出焦急的樣子:“娘,兄長從汴梁帶回來送我的那對金雁耳墜丟了。”
三奶奶半信半疑:“好端端地,怎麼會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