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理他,細細嚼著唇齒間的酸甜,和令窈說:“比宮裡蘇姑姑的手藝略差些,還是我們小時候吃的蜜餞青梅更甜些。”
令窈揀一顆往自己嘴裡塞,呐呐道:“許是她做的更好吃些,可我太久沒嘗過蘇姑姑的手藝,連滋味如何都不記得了。臨安沒有蘇姑姑的蜜餞青梅,隻有東坊鬨市的蜜餞青梅,一文錢一袋,又酸又甜,人人皆可嘗。”
太子麵色一怔,目光探見少女臉上的神情,不似記憶中那般任性肆意。
她長大了,不再是宮裡那個非山珍海味不吃的嬌縱小郡主,那張漂亮的臉蛋,有著不染塵埃的天真,亦有著知曉人間疾苦的慈悲。
太子伸手,從荷包裡揀出一顆蜜餞青梅往嘴裡扔,緩聲道:“一文錢一袋的蜜餞青梅,雖然略酸些,但是彆有一番滋味。”
恰逢穆辰良買回灌包,氣喘籲籲跑到兩人跟前,見令窈正往外吐果核,忙地用手去接,嘴裡道:“吃什麼呢,吃得這麼開心?”
令窈收好荷包,笑道:“你猜猜看。”
穆辰良盯著她吐出來的那顆小果核,老實回答:“猜不出來。”
“你把眼睛閉上,我喂你嘗一顆。”
穆辰良聽話地閉上眼,微微張開嘴。
太子順勢拿過令窈手裡的荷包,在令窈的訝然眼神中,取一顆蜜餞青梅喂進穆辰良嘴裡。
穆辰良心頭喜滋滋,以為是令窈喂他,高興道:“我猜出來了,是蜜餞青梅!”
“穆郎聰慧。”
穆辰良睜開眼一看,太子站在跟前,手裡一袋青梅,喂他的根本不是卿妹妹,分明是太子。
穆辰良眉頭緊鎖,尚未嚼爛的半顆青梅吐出來,麵色冷然。
太子已經帶著令窈往前而去。
穆辰良氣不打一處來。
家中頻頻催他回府,他硬著頭皮頂下來,為的就是能在鄭府多待一些日子。
前陣子鄭府事多,他不想惹她心煩,縱然思念她,想與她玩鬨,也知趣避讓,今日好不容易盼到與她獨處的機會,哪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換做彆人還好,偏偏是東宮之主。
她性子開朗,遇人就笑,外頭那些個小姑娘,若是誰討她喜歡,她當天便能擁人進碧紗館共寢。如今碰到她自家表哥,才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兩人已從多年未見的陌生人成了親密無間的表哥表妹。
“什麼狗屁表哥表妹。”他恨恨一句,咬牙切齒。
穆辰良越想越氣,手中為令窈買的灌包此時顯得礙眼無比。
虧他擠進人群替她搶酥肉灌包,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巴巴地給了她,她也會拿給她的表哥吃。
與其讓她借花獻佛,不如給了乞丐吃。
穆辰良走到路旁,將一兩銀子一個的灌包扔進乞兒的破碗裡。
乞兒驚愣,忙地磕頭道謝:“多謝貴人!”
令窈走出好一段距離,才發現穆辰良沒有跟過來,轉身一看,隔著人群,他幽深的眼眸正朝她望來,頗有怨氣。
令窈朝他招手:“你快來呀。”
穆辰良腳步一頓,暗罵自己沒出息,快步上前。
太子斜斜一縷視線飄過去:“穆郎,還以為你要回府。”
穆辰良往令窈身邊一貼,雖牽不到她的手,但能蹭到她的肩膀,太子同他說話,他懶得看他,隨口道:“殿下說笑,我怎能撇下卿妹妹和殿下,獨自一人回府。”
太子笑了笑。
令窈攤開手朝穆辰良要東西:“我的酥肉灌包呢?”
穆辰良默聲。
太子:“方才好像看見穆郎將什麼東西丟給了乞兒。”
令窈驚訝看著穆辰良:“我最喜歡吃的灌包,你扔給乞丐了?”
穆辰良噎住,繼而點頭:“是。”
他緊張地盯住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神情。
方才一時意氣扔灌包的勁頭此刻瞬消,他嫌自己骨頭軟,比起被她忽視,他竟更怕她生氣。
好在她並未生氣。
少女唇紅齒白,笑靨如花:“穆辰良,原來你也會施舍乞兒,你善心大發,怎地不喊上我一塊?”
不是氣惱,是肯定。她在誇他。
穆辰良心底所有的陰鷙都被這個笑容融化。
吃茶也好,太子也好,通通都不重要,能得她一句誇,比什麼都重要。
誤打誤撞得到的誇讚,穆辰良還想再聽第二遍,他毫不害臊地同她道:“他們餓得難受,好幾天沒吃東西的樣子,我手邊隻有灌包,所以就給了他們,你不生氣就好。”
“我怎會生氣?”令窈驚喜地挽過他手,點了點他的掌心,道:“這雙手就該拿來積善行德。”
穆辰良乖巧應下:“嗯。”
他終是吃到了她親自喂的蜜餞青梅,不止一顆,荷包裡的大半青梅全都進了他嘴裡。
太子在一旁虎視眈眈,穆辰良渾然不覺,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太子放慢腳步。
來臨安之前,太子便已知曉,令窈身邊,已有人守株待兔。幽州穆家長子,守著臨安鄭府,一守便是好幾年。
太子叮囑身邊的侍衛長:“替孤寫封信給穆大相公,隨便找個理由,讓他催穆辰良回幽州。”
侍衛長應下:“是。”
在鬨市遊玩許久,臨近黃昏時分,三人才回鄭府。
太子不想勞師動眾,並未表明身份,沒有讓鄭家舉家相迎,而是悄悄住進園子裡的璞玉閣。
鄭大老爺見家中多出一位貴客,並未放在心上,以為又是令窈邀回來的千金小姐。
直至第二日,鄭大老爺在園子裡遇見太子與令窈嬉笑,太子正為令窈推秋千,令窈使喚他:“高點,再高點。”
太子笑道:“表妹,小心摔著。”
令窈不滿:“表哥,你好嘮叨,快推高些。”
鄭大老爺聽見聲音,不像是穆家小子的聲音,納悶是哪個隨從又被令窈搓揉,走到跟前一看,看清這位隨從的臉,鄭大老爺驚呆。
“太,太子殿下——”
鄭大老爺腦子炸開花,一國儲君怎麼會在他家後院?!而且還像個隨從似的被他家卿卿頤指氣使?
鄭大老爺兩腿打顫,伏地跪拜:“微臣不知殿下降臨,未能及時迎接,微臣該死!”
太子不慌不忙扶穩秋千,踱步至鄭大老爺跟前,謙和有禮將他扶起:“鄭大相公不必多禮,是孤思慮不周,沒有知會鄭大相公,鄭大相公莫怪。”
鄭大老爺哪裡敢怪,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太子能夠駕臨鄭府,是鄭家的福氣。
鄭大老爺顫巍巍打量太子。
年輕的儲君相貌英俊,眉眼雖淡,五官卻精致得很。一身雅致,氣勢拿捏得當,雖貴為太子,但舉手抬足間卻沒有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氣,反而平易近人,令人不自覺想要親近。
多瞄太子幾眼後,鄭大老爺震驚的心情很快鎮下來。
鄭大老爺看向令窈:“卿卿,這樣的大事,你怎地不告訴我一聲?”
鄭大老爺向令窈抱怨,令窈轉頭就向太子抱怨:“表哥,都是你不好,害我被大伯怪罪。”
少女坐在秋千上,兩手扶著紫藤蘿,絳唇微微撅高。若是鄭大老爺不知太子的身份,哪裡還敢出聲抱怨,隻怕早就站在她那邊,指責客人不知禮數。
可這是太子,不是尋常客人。
鄭大老爺心急如焚,腦子裡全是“欺君犯上”這四個字。
他跺腳,急得團團轉:“卿卿,怎能這般和殿下說話?”
令窈歪著腦袋:“為何不能?他又不是彆人,他是我親表哥。”
太子笑著走回去,重新替少女推秋千:“表妹說得對,是我魯莽,害你被責罵。”
令窈回眸笑:“知錯就好,快推高些。”
“表妹抓穩了。”
鄭大老爺呆若木雞。
度月軒。
飛南快步邁進花圃,湊到鄭嘉和跟前耳語:“少爺,你猜得沒錯,昨夜四姑娘帶回來的那個客人,確實是東宮儲君。”
“是我疏忽,竟忘了他會來臨安。”鄭嘉和手中動作未停,花剪裁去多餘枝葉:“書軒齋那邊有動靜嗎?”
“好像沒有。”
鄭嘉和蹙眉,“孟鐸還不知道嗎?”
“孟先生今日正午才回府,昨天並未回來。”
“難怪。”鄭嘉和剪下一株花苞放在掌心,叮囑:“太子來府裡的事,你找個機會,知會山陽一聲,越快越好。”
飛南好奇:“少爺是想讓孟先生在太子跟前毛遂自薦嗎?”
鄭嘉和捏住花苞,用花輕拍飛南額心,花瓣隨之散開,他淺笑道:“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了什麼?”
鄭嘉和不答,拿起剪子,又剪下一株花。這次未修枝葉,而是直接將盛開的花朵一分為二。
他輕輕拭去剪刀上黏稠的紅色花汁,道:“自然是為了大事。”新網址: 煩請重新添加收藏! 請牢記:網,網址,手機版網址,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群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