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厚握拳抵住雙唇咳嗽幾聲, 道:“沒有燕窩, 隻有薏米粥,你若餓了, 我讓廚房熬粥。”
“那算了。”令窈想起什麼,問:“這麼晚了, 是誰找你?”
“是宮裡的人。”
“宮裡的人?”令窈聲音不自覺提高,道:“難道你將我回汴梁的事告訴舅舅了?”
“我既答應了你, 又怎會言而無信?”
梁厚瞥她一眼,她愁雲滿布的臉立刻笑顏逐開, 方才警惕盯著他的目光又換成討好的眼神。梁厚歎口氣,心中感慨自己流年不利,道:“早些回去安寢。”
令窈道:“你安排的那間廂房太簡陋, 床太硬,我睡不著。你知道的,我從小金尊玉貴,半點苦頭都吃不得。”
梁厚覺得頭疼:“那你想怎樣?”
令窈看著他笑,並不言語。
梁厚沉默一會, 妥協:“罷,我的屋子讓給你。”
令窈如願以償, 立馬吩咐人將她的東西搬進主院,高興不到半刻,邁進屋裡一看, 得意勁全無。
這地方哪有半分主人家正屋的氣派?家徒四壁, 說的便是眼前這般景象。
連鬢鴉都忍不住出聲說:“梁相公是不是欠賭債了?怎會窮成這樣?”
令窈往榻上一趴, 想起梁厚那張端正的臉。這個人最是死板,一生恪守禮義廉恥,全天下再沒有比他更清白的人。他若欠賭債,隻怕舅舅做夢都要笑醒,而後敲鑼打鼓告知世人梁太師欠債。
這一夜並未睡好。
天蒙蒙亮的時候,令窈睡得腰酸背疼,索性坐起來寫信,總共寫了兩封,一封給鄭嘉和,一封給孟鐸。
信中內容大致相同,報個平安,外加路上所見所聞,最後提了句梁厚,寫完想了想,又將提及梁厚的話全都塗蓋。
寫完信,令窈百無聊賴,悄悄起身,披了白羽大氅在府裡閒逛。
清晨霧濃,春冬交尾之際,牆頭紅梅沾晃輕露,路旁枝葉發綠,白與青掩在石子漫的小路邊。
梁府儉樸,連府裡的花花草草都素得很,放眼望去,滿目晨景,像是一幅發白的古畫。
令窈折了樹條捏在手裡,望見薄霧中有人從石子路儘頭踱步而來,飄飄雲鶴袍,羅帶木簪,儀態端方。
走近了才發現,他麵上沾了細汗,手裡拿的是小鋤,像是剛從田裡勞作結束,累得喘氣。
她還沒來及和梁厚搭話,樹林小路又有一人竄出來,是鄭大老爺。
鄭大老爺滿頭是汗,兩袖卷高,看見令窈,仿佛是看見救星:“卿卿。”
令窈看看梁厚,又看看鄭大老爺,神情狐疑:“這麼早,你們湊在一起作甚?難道是在說我的壞話?”
“你這自大的毛病,怎地一點都沒改?”梁厚笑了笑,同鄭大老爺告辭。
鄭大老爺見梁厚走了,重重鬆口氣,壓低嗓門,同令窈抱怨:“卿卿,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還得跟著梁相公去劈柴。”
令窈一頭霧水:“啊?”
鄭大老爺搖搖腦袋:“都是我自作自受。”
原來鄭大老爺仰慕梁厚已久,之前進汴梁述職時,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他親近。此次同令窈住進梁府,鄭大老爺受寵若驚,昨夜整宿未眠,今天一早便等在梁厚門前,想要與梁厚暢談。
“原本我隻是想同他說說話,哪裡想到他邀我同去耕耘,我以為是賞讀文章,卻不想真要下地乾活。”鄭大老爺叫苦連天,歎息:“早知梁相公有早起耕耘的愛好,我就不去等他了。”
令窈哭笑不得:“他墾了地用來種菜嗎?帶我去瞅瞅。”
鄭大老爺帶著令窈過去。
令窈一看,梁厚果真節儉,竟將府裡一大片地改成了菜地果園。
世人愛好種花是常事,但愛好種菜,倒是頭一回聽。
“他種這個作甚?”
“我早上暗暗問過,梁相公的意思是,府裡清貧,自給自足,就不用去外麵買了。”
原來不是愛好,而是為了省銀子。
伯侄倆對視,兩人想法一致,鄭大老爺悄聲問:“卿卿,我們住進梁府,是不是會給梁相公添麻煩?”
“可我們來都來了,這會子再搬出去,說不定會引人注目。”令窈心虛地瞧了眼前方的菜地。
離考試還有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她不想去外麵客棧借住,就想住在梁府。
可梁厚這麼窮,哪裡供得起她。
鄭大老爺窺出令窈心思,提議:“卿卿,要麼你忍忍,半個月而已,吃喝用度方麵莫要再挑——”
“不行。”令窈一口拒絕:“我是來考試的,又不是來受難的。”
鄭大老爺為難:“那怎麼辦?照你平時的開銷,十個梁相公都供不起你。”
令窈口吻乾脆:“他供不起我,我供他唄。”
她心裡有了打算,說乾就乾,當天便讓鬢鴉去張羅。梁府下人少,府裡連個婢子都沒有,從臨安跟來的人手全都派上用場。
梁厚貴人事多,除那一日被降旨休憩外,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府裡的奴仆皆被令窈買通,沒人到他跟前說事。
令窈花了大手筆,沒幾天的功夫,梁府恍然一新。
她擺了山珍海味,特意讓人去宮門口攔梁厚,下朝路上皆是官員,梁府奴仆嗓門特彆大:“大相公,家裡小娘子請您速速回府一趟。”
眾人驚呆,連上馬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