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準備離開,身後傳來鄭嘉和慵懶的聲音,從夢中剛醒,柔柔喚她:“卿卿,是你嗎?”
令窈繞過屏風,腦袋探出去:“是我。”
鄭嘉和並未睡著,一直假寐。半個時辰前他擁她入懷,險些暴露自己肮臟的**,經過一番爭鬥,好在已經平複,不怕再嚇著她。
再有半個時辰,便要商議戰事的下一步行動。時間短暫,他不願浪費:“卿卿坐過來。”
外麵冷得很,令窈褪了大氅,脫去靴子,鑽進被窩,迫不及待重新回到鄭嘉和溫暖的懷中:“哥哥,有人欺負我。”
即使做了一軍主將,她仍喜歡向他撒嬌,仿佛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和哥哥這個稱謂一樣,改不過來了,索性不改。
鄭嘉和摸摸她的腦袋:“誰欺負我們卿卿了?”
令窈哼一聲:“除了那個自以為是的鄭嘉辭,還能有誰?”
鄭嘉和喟歎:“原來是他。”
令窈忽地想到什麼,眼中閃閃發亮,問:“哥哥,你還記得前世的事嗎?”
“記得。”
“鄭嘉辭後來怎麼樣了?是不是家破人亡,錢財散儘?”
鄭嘉和眉頭微斂,遲疑未答。
令窈推他:“你快告訴我。”
許久的沉默後,鄭嘉和語氣沉重:“你死之後,他自縊了。”
·
猶如一聲驚雷在腦海中炸開,令窈遲遲未能回過神。
鄭嘉辭自縊?
像他那樣陰險狠毒的勢利小人,會拋下自己辛苦掙來的家業,跑去自縊?
她不信。
“哥哥誆我,他怎會自縊!”令窈按捺住激動的情緒,小心翼翼回憶前世她死那天的事:“那日我生辰,算鄭嘉辭有良心,親自替我做了碗長壽麵,可他做完麵很快消失不見,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叛軍攻破臨安。他定是攜了錢財逃命去了,留下我自生自滅。你說他自縊,我怎麼可能相信?”
前世她離世的事是兩個人心中的禁忌,一碰就痛。鄭嘉和緩了緩神,繼續道:“他確實是自縊了。那日他消失不見,是拿了銀子去買通孟軍的一個將領,卿卿,那日他是想帶你走的。”
“那他為何不帶我走!”令窈聲音有些沙啞。
“因為我們包圍了鄭府,他進不來。”後麵的話,鄭嘉和有些猶豫。
“然後呢?”
鄭嘉和緊鎖眉頭。有些話,他本不該說,從他嘴裡說出另一個男子對她的深情,是件再諷刺不過的事。
他雖心懷醋意,但仍能辨明是非。他的是非,就是誰對她好,誰就是個可取的人,哪怕做過再多惡事,隻要對她好,在他眼裡就算是個人。
前世鄭嘉辭護了她兩年,又自行了斷,所以今生他並未對鄭嘉辭下狠手。
“他跪在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我放他進去,他以為我恨你,說隻要我肯放過你,他願意將所有的家財獻給我。”鄭嘉和聲音平靜,“後來得知你的死訊,他便上吊了,屍體懸在金屋的梁棟上,掛了半個月才被人發現。”
令窈目瞪口呆。
鄭嘉和嘴裡的話太過震撼,她從未想過,終日對她冷嘲熱諷折磨她的鄭嘉辭,竟會為她去死?
他可從來沒有說過愛慕她的話,他隻會冷冷地譏諷她,一遍遍問她,是鄭嘉和好,還是他好?
令窈第一反應就是捧住鄭嘉和腦袋,“哥哥,你是不是收受他的賄賂了?作甚為他說謊話。”
“卿卿,哥哥沒有騙你,鄭嘉辭確實是為你殉情了。”
殉情兩個字聽起來太蠢笨,這個詞,是世俗專為無知懦弱的婦孺所設,沒了愛人便不能活,鮮少有男子做這事,更何況是像鄭嘉辭這種沒心沒肺以嘲笑他人苦難為樂的男人。
少女許久未有回應,鄭嘉和低眸去探,將她從被裡撈出來:“卿卿,嚇著了?”
她無助地望著他,這件事帶來的衝擊太大,她第一次對自己起了懷疑:“哥哥,我真有那麼好?值得彆人為我去死?”
鄭嘉和語氣肯定:“是,你值得。”
“可為什麼偏偏是鄭嘉辭?”
“卿卿覺得他蠢?”
令窈沒說話。
鄭嘉和苦笑:“卿卿覺得他蠢,我卻覺得他聰明,後來我時常羨慕他,比起生不如死苟活著,倒不如死了乾淨。細想想,我還不如鄭嘉辭,他能為你去死,我卻還活著。”
“哥哥活了很久嗎?”
“壽終正寢,孤獨一世。”
令窈貼入他懷裡:“哥哥一直惦記著卿卿嗎?”
“嗯。”他閉上眼抱住她,“死的時候,我很是高興,終於解脫了啊。斷氣的時候我還在想,等會黃泉路上見到你,該說些什麼,你是否還能認出我。我惶惶不安,一想到以垂垂老矣兩鬢發白的模樣見你,便覺得羞愧。”
令窈拍拍他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樣:“卿卿很想見一見哥哥老去的模樣呢,我自己沒能活到的壽命,哥哥做到了,哥哥心裡一直想著卿卿,卿卿活在哥哥心裡,哥哥活了多久,卿卿就活了多久,仔細算來,卿卿也算是壽終正寢了。”
少女柔柔的低喃聲像是一湖溫泉,溫柔將他浸泡。鄭嘉和眼角發紅,更為愧疚:“卿卿。”
她下巴搭在他肩頭,蹭了蹭,道:“還好我是天之驕女,死了一次還能再重活一次,這次不用勞煩哥哥了,壽終正寢的滋味,我自己嘗。”
她換上興奮的語調,將話說給他聽也說給他自己聽:“鄭令窈要長命百歲。”
他摟緊她,學她稚氣的腔調:“鄭嘉和也要長命百歲。”
她摸索著勾住他的小拇指:“我們一起長命百歲。”
因著今日得知的事,令窈沒再去找鄭嘉辭麻煩。
原本她派人將他五花大綁扔出去,聽完鄭嘉和說過的話之後,她一天都沒回過神。
當晚做夢,夢見鄭嘉辭吊在梁上的慘狀,舌頭伸得那麼長,絕望的眼神望著她曾睡過的寢榻。
令窈一大早被嚇醒,醒來聽到外麵吵鬨的聲音。
她穿戴整齊往外去,看見人頭烏泱泱一片,中間圍著個人,那人踩在凳子上,正大聲說著:“人人皆有份,勝仗歸後,憑銀票去各地錢莊兌錢。”
身邊有人靠近,是鄭嘉和。鄭嘉和看著前方的身影,道:“他以你的名義,拿出錢財鼓舞士氣,除戶部撥的軍餉外,他額外捐獻二十萬兩白銀,隻要打了勝仗,就能領取賞銀。”
令窈瞪大雙眼。
這是她近來最常見的表情,驚訝震撼,連她自己都覺得誇張。
為了她,至於嗎?
半晌沉思後,令窈深深自省。
她不該懷疑自己,她天生就是討人愛啊。
上天給了她絕美的容貌,聰慧的頭腦,失敗一世還能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不是奇跡是什麼。她照鏡子都能愛上自己,彆人看見活生生的她,怎麼可能把持得住?
鄭嘉辭囚她兩年,對她因恨生愛,也是情理之中。他都為她殉情了,給她花點錢又算得什麼?
隔著遠遠一段距離,男人冷漠的桃花眼驀地撞進令窈眼裡。
令窈愣了愣,旋即彎眼笑了笑。
鄭嘉辭一僵,急忙移開視線。
令窈思前想後,夜晚去探鄭嘉辭。
鄭嘉辭正在收拾行李,一見她來,理都不理,裝作沒看見。
“三哥要走了?”
“戰火紛爭,我可不想拿性命冒險,再說了,我現在不走,難道等你派人將我趕出去嗎?”
“三哥這是說的什麼話。”令窈走過去,“我何時說過要趕三哥走了?”
鄭嘉辭冷瞥她一眼,“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我隻是想感謝三哥捐獻軍餉。”令窈看見桌上有茶水,特意盛滿一杯遞給他:“三哥,喝茶。”
鄭嘉辭咽了咽,沒接她的茶,“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捐獻軍餉,是因為我忠君愛國,並非是因為你。”
令窈也不嫌他陰陽怪氣了。
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鄭嘉辭喜歡板著死人臉嘴裡也吐不出象牙,那是他的事,他癖好特殊喜歡找罵,也是他的事,大不了他說話難聽她扇他兩耳光再向他賠罪,反正這種事她前世也做慣了。
“三哥,你真的不喝茶?”令窈歎口氣,放下茶杯。
茶杯剛沾桌,就被人端起,鄭嘉辭哼了哼:“既然你有意伺候三哥,三哥就勉為其難喝一口罷。”
抿了幾口,他嘖聲嫌棄:“真難喝。”
令窈去奪:“那你彆喝。”
鄭嘉辭背過身,一飲而儘,將空茶杯往桌上一扔:“喝光了。”
令窈“哦”一聲。
她不說話,帳內安靜下來,鄭嘉辭斜眼睨去,少女垂著眼眸,雙手絞在一起,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是想留住他多住幾日嗎?
她平日口若懸河,這會子怎麼不會說話了?
須臾,鄭嘉辭開口:“我就多住幾日——”
話剛出口,少女也出了聲:“三哥,你那十萬擔糧食還能給我嗎?”
原來是為糧草的事!
鄭嘉辭一怔,氣噎:“不能。”
少女沮喪地撅了撅嘴。
鄭嘉辭悶了悶,甕聲甕氣:“算了,就當施舍,給你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