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遲疑,出聲提醒:“你新做儲君沒幾日,就被穆家退了婚,其他世家見你沒了穆家的支持,定會蜂擁而上群起攻之。”
令窈不以為然:“所以,這婚更得退。”
皇帝不解:“卿卿何出此言?”
令窈冷靜分析當前局勢:“如今外憂內患,外有逆賊伺機而動篡謀江山,內有世家對新封儲君的事蠢蠢欲動,外憂暫時擱置不提,但內患卻必須及時解決。穆家身為世家之首,舉足輕重,收服了他家,也就等於收服了其他世家。”
“卿卿打算如何做?”
“我必須前往幽州一趟,親自將退婚文書送到穆大老爺手裡。”
皇帝看出令窈的用意,既驚訝又擔心,提醒:“那位穆大相公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卿卿想清楚了?真要去幽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令窈雲淡風輕,提筆起擬退婚文書。
從汴梁至幽州,令窈悄悄出行,除皇帝外,無人知曉她的行程。
羽林軍喬裝打扮,沿路相送,外表平淡無奇的車隊,實則鐵桶一般,戒備森嚴,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令窈坐在馬車裡,身邊隻帶了一個鬢鴉伺候。
鬢鴉將侍衛千裡加急的信呈上,令窈正閉目養神,單手抵著鬢角,優雅地靠在引枕上,語氣懶洋洋:“我懶得看了,你拆開念給我聽罷。”
鬢鴉將信拆開,看清上麵的字,猶豫了一下,念:“吾愛卿卿,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奴思之念之,已近癲狂……”
令窈頓時睜開眼:“停下,不準念了。”
鬢鴉咽了咽,低下頭偷笑。
令窈將信拿過去,看清信封上穆辰良的字“空青敬上”,嗔鬢鴉一眼:“你怎地不告訴我,是穆辰良的信?”
鬢鴉:“你也沒問我呀。”
令窈哼了哼:“你出去。”
鬢鴉湊近,笑著看她臉上兩團暈紅,學穆辰良信裡的語氣:“吾愛殿下,小奴惶恐,可是小奴做錯了事,殿下才不讓小奴在身前伺候?”
令窈推開鬢鴉,不再理會她,自己背過身,用寬袖遮擋書信,繼續往下看。
穆辰良的思念之語寫了整整十頁,每一句都甜得發膩,後五頁慶賀她登儲君之位,雖不是甜言蜜語,但字裡行間的驕傲與敬仰,更勝甜言蜜語。
他隻在最後草草提了幾句穆大相公對女子為儲君的事頗有微詞,因為觸碰到世家的底線了,他說完這些,又說他會儘快說服穆大相公,讓她無需擔憂。
令窈看完信,心中滋味複雜。
穆辰良怕是還不知道,穆大相公的退婚文書早已送到汴梁。看得出來,穆大相公對於她做儲君一事有多不滿,若不是有穆辰良在穆家阻攔,隻怕送到汴梁的就不僅僅是一封退婚文書了。
正如穆辰良在信中所說,女子做儲君,日後登基為皇,確實觸碰了世家的底線。所謂的百年世家,勳貴之家,皆都是男子立功名創家業,突然一個女子冒出來,做了高高在上的儲君,他們確實應該害怕。
但他們不是害怕她,是害怕其他的女子紛紛效仿她,是害怕這世道因她而改變,害怕他們代代相傳的“男兒本色”斷在她手裡。
是女子不能立功名創家業嗎?不,不是的,他們心知肚明,有女子為他們任勞任怨當牛做馬,他們才能作威作福,甚至不費吹之力即可坐享其成。
這世間向來都是弱肉強食,既得利益者怎會與弱者談平等,能為弱者爭取利益的,隻有弱者本身。在這世道,她們身為女子,便是弱者。弱者的權利,隻能由弱者自己去搶,去奪。
今日是她登儲君的權利,明日便是千千萬萬個她當家做主為官為吏的權利。
她的權力,即代表了天下女子的權利。
他們怎會不害怕?
令窈黑眸瑟縮,往後微仰,靠在引枕上,若有所思。
她雖有心掀翻這世道,但不能急在一時,需得慢慢來,一步步來。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效仿男子,男子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男子如何麵不改色利用人,那她也有樣學樣。男子之間,最愛談的,無非是美色與利益。
穆大相公不像是個會被美色_誘惑的人,所以隻能用其他利益誘之逼之。
車馬行在山野間,令窈掀了車簾往外看。
他們已至幽州地界,一路行來,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哪裡都好,就是田間風光差了些。
她盯著青黃不接長勢堪憂的稻田,看著看著,麵上忽地生出笑容,黑眸深沉,成竹在胸。
穆府。
穆大老爺剛從外麵回來,熱得一身汗,尚未來及更衣沐浴,管家急匆匆找來:“老爺,不得了……”
穆大老爺出聲打斷,既惱火又無奈:“少爺又逃出去了?他怎地一刻都不肯消停!”
“不是少爺。”管家想了想,替穆辰良多做一句解釋:“自從老爺威脅少爺說要退婚後,少爺就沒再絕食了。”
穆大老爺不耐煩:“不是少爺鬨事就行,其他事我不想管,你自己看著辦。”
管家:“皇太女殿下來了。”
穆大老爺吃驚:“你說誰來了?”
片刻後,穆大老爺匆匆趕往書房。至書房門口,腳剛抬起,忽地想起身,猶豫數秒,又放回去,皺眉轉身,往回走。
何必著急待客,皇太女又怎樣,這個儲君人選,他本就不讚同。
女子做儲君,天大的笑話!
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小小女子罷了,也就辰良中了邪失了心智,才會被她唬得癡癡傻傻,要什麼給什麼,恨不得連命都給出去。
穆大老爺走出幾步,聽得身後有人喚:“穆大相公。”
這聲音清亮冷冽,透著少女特有的幾分空靈慵懶腔調,聽到耳裡,讓人心頭一酥。
穆大老爺回頭,見一金衣少女立在門口,衣上繡折枝白牡丹,紗袖金線壓邊,墨黑的烏發如雲團一般垂在腦後挽成花髻,鬢間珠翠金玉,眉心點紅,耳邊墜綠。
高貴大方,不似凡間之人,真真是美豔不可方物。
她年紀小,氣勢卻足得很,一雙黑靈靈的眼睛,沒有半分嬌怯,淡淡睨他一眼,高位者的姿態拿捏得當渾然天成,上半張臉冰冷,下半張臉淺笑。
“孤還以為是自己看錯,穆大相公來了書房,怎會不和孤打一聲招呼就離開?聽聞穆大相公最是守禮的一個人,又怎會失禮至此,定是孤一時眼迷,看錯了人。卻不想,真是穆大相公。”
她一開口就以“孤”自稱,提醒他她如今是儲君而非公主。又以禮數為開場,三兩句就點明他故意輕慢的態度,如此不卑不亢,壓得他無法辯駁。
穆大相公愣了愣,尚未想好該回些什麼,少女已近身側。
“穆伯伯,卿卿同你說笑呢,我遠道而來,未經通傳擅自入府,是我失禮才對,穆伯伯莫要與我計較。”
方才君威十足的少女,說變就變,親近熱情,活潑開朗,仿佛隻是他家中一個備受寵愛的小輩,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儲君。
恩威並施的手段,她拈手就來,為君者的氣勢,與生俱來,令人咂舌。
穆大相公想了想,將心底所有故意怠慢令窈的念頭收住,立刻將她迎入書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