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咧咧嘴, 轉身就溜, 走前嘭地一下將門關上。
令窈怔了怔,忙地跟過去。
門打不開, 山陽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我請你來做客,你就好好在屋裡待著, 我另有要事,不方便招待你, 就讓先生招待你罷。”
令窈拍門:“山陽,你開門!”
山陽已經遠走。
令窈麵門而站, 背對著孟鐸,屋裡安靜下來。
孟鐸躺在榻上,均勻緩慢地呼吸, 一動不動,眼睛悄悄轉了過去。
少女離在門邊,纖細窈窕的身形,視線正對前方,不知在看什麼, 大概是在發呆。
孟鐸輕輕咳了聲。
令窈咽了咽,後背脊椎發僵, 不知是否該轉過頭去和他搭話。
若要搭話,又該說些什麼?
孟鐸見她巍然不動站在原地,怔怔凝望幾眼, 仍不見她有所動靜, 隻得收回視線。
目光看向屋頂處的梁柱, 耳朵寂靜,靜得讓人心頭發慌。
令窈咳了聲。
孟鐸眼睫眨了眨。
令窈又咳了聲。
孟鐸猶豫半晌,出聲咳了兩下。
令窈呼口氣,將腦袋轉過去,步伐踟躕,最終還是選擇朝榻邊走去。
她的腳步很輕很慢,每一步卻都踩在他心上。孟鐸屏住氣息,將眼睛閉上又睜開,少女已來至他麵前。
他躺著,她站著,她雪白如玉的麵龐沾著一抹無措,見他望她,隻瞬間功夫,她眼中光亮換成冷漠的疏離,居高臨下回望他。
孟鐸手指微攥。
她眉目間的情緒遮掩,像極了他自己。
無論是文章學識,還是為人處世,她都儘得他真傳。所以,如若他不開口同她說話,她是絕不會主動與他搭話的。
他毫不懷疑,她能在他榻前無聲站一夜,用寒戾無情的眼神,冷冷盯他一整晚。
“你來作甚?”孟鐸出聲,嗓音有些嘶啞。
“不是你讓山陽逮我來的嗎?”她聲音也有些沙啞,說到最後一個字,特意清了清嗓子。
“不是。”孟鐸頓了頓,冷聲添上一句:“大概是山陽聽岔了大夫的話,誤以為我要死了,一時情急,所以才自作主張,前去叨擾你。”
叨擾二字用得極妙,硌得令窈心裡發悶,她提裙在榻邊坐下,斜著眼,沒好氣地問:“那你到底死不死?”
“你是問以後還是現在?”
令窈被問倒,聲音低下去,快速丟出一句:“現在。”
“現在死不了。”孟鐸也斜著眼乜她:“你沒能炸死我,是不是很失望?”
“是。”令窈字字清亮,“我以為你死了,特意來替你上墳,如今你沒死,我怎會不失望?”
“山陽竟能騙倒你,真是稀奇。”
她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頓時鼓起腮幫子,拿手去捶他空蕩蕩的衣袖:“你這隻手呢?”
“衣袍裡。”
她掀開被子,解了束縛的繩子,仔細查看,手臂完好無缺。
“你命真大,這都能被你逃出來,躺在榻上作甚,又沒缺胳膊少腿,裝什麼病人?”她心裡鬆口氣,口吻卻刻薄得很。
燭火被風吹得晃動,眼見就要熄滅。令窈忙地起身去護,一時沒注意,燭油滴到孟鐸右手上。
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氣。
令窈快速放下蠟燭,拽過他的右手查看。
還好,燭油雖燙,卻隻是很小滴的一顆,灼到他手背上,隻是燙得他肌膚發紅,沒有起泡。
令窈低頭吹了吹,做著溫柔的事,說著嫌棄的話:“你怎地不躲開,笨死了。”
孟鐸眼角微瑟。頭一次聽人說他笨,這人還是他的徒兒。
令窈吹著氣,餘光瞥見孟鐸寬袖下遮住的肌膚,似是紅腫一片,坑坑窪窪。她重新拿過蠟燭,強行挽了孟鐸的衣袖,查看掩住的傷口。
他的右臂上,全是燒傷留下的疤痕,醜陋不堪,入目驚心。
令窈眼睛張大:“這是……”
孟鐸淡然自若拂下衣袖,遮住傷口:“小傷,無礙。”
令窈扼住他,重新將袖子撈上去,腦袋湊近,幾乎低到他的手臂,鼻尖與被燒傷的肌膚隻有咫尺之隔。
她隱約還能嗅見他身在火海被火吞噬時皮肉燒焦的氣味。
原來他不是沒有受傷,他受了重傷,被燒成這樣,難怪山陽會以為他要死了。
她伸手掀他衣袍,孟鐸抬手止住她的動作:“就隻傷了右臂而已。”
“當真?”
“真的。”孟鐸凝眸望她,幽深似湖的眼底藏著無儘漣漪,他聲音平靜得很:“你關心我作甚,我死了不是更好嗎?”
令窈掙開他,揉揉鼻尖,目光快速掠過他的右臂:“誰關心你了?我閒得無聊,隨口問問。”
“嗯。”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孟鐸問:“你來這裡,不怕被人殺了嗎?”
“誰會殺我?”
“這裡到處都是孟氏族人,他們會殺你,我也會殺你。”
“你不會讓他們殺我。”她語氣篤定,轉過眸子掃視他,輕聲道:“至於你,你更不會殺我了。”
孟鐸扯動嘴角冷嗤一笑:“你我是仇敵。”
“不,你是我的仇敵,可我卻不是你的仇敵。”
“為何?”
“因為你愛慕我。”
“要說多少次,你才會相信,我並不愛慕你。”
令窈聳聳肩,“管你說什麼,你口是心非的樣子,我從小就看慣了。”
她見他放鬆警惕,不動聲色貼近。他不想讓她看傷口,她偏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