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坼反應極快地將唇邊溢出的血跡擦去,若無其事地問:“唐道友,你沒事吧?”
唐依心神俱震,緩了兩拍才回答:“……我無事。”
從她的角度並不能看到葉坼受傷,何況葉坼又隱藏得太快太好。
火麒麟震驚地往這邊看了一眼,不明白葉坼做什麼要若無其事地假裝無事發生。
唐依呼吸急促地望著地麵上那枚碎裂的劍穗,祁沉星從未告訴過她這東西平白無故碎了會代表什麼,可既然融合了瓊的血,又附著了那樣的感應陣法……必定是瓊、或是它與祁沉星一同遭遇了什麼。
祁沉星是否得知了她不見的消息,出來尋她,遇上了意外?
不,不對。
唐依飛快地轉動著腦子:當初她與祁沉星從萬千境中出來,祁沉星曾經換算了萬千境和外界的時間比例;現在距離她進入萬千境約莫有數個時辰不假,可兌換比率,時間根本不夠祁沉星從禦嶺派趕來。
……難不成,是他閉關出了問題?
唐依思緒散亂,強壓著不穩的心緒繼續迎敵,不敢再分心。
火麒麟以火傷了潛淵的雙目,趁它暴怒卻無法視物之時,唐依將劍從它的眼部送進了大腦,結束了這場拖遝的戰鬥。
她原本不覺得拖遝。
換算了時間,她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能苟住,但她現在迫切想出去,她想知道祁沉星怎麼了。
潛淵已死,屍身沉重地砸向還未合攏的深淵裂隙,引出一陣白色的霧氣。
唐依回神,向後撤開,眼角餘光注意到七八米外的葉坼竟然沒有動靜,她愣了愣,下意識要去撈他。
葉坼被白霧卷了進去,眨眼消失了,地上的裂隙跟著一同抹平。
唐依連他的衣角都沒碰著。
簡直是大變活人。
唐依:“……”
眼睜睜看著人在眼前消失的感覺實在是太糟,更彆提這件事結合祁沉星可能出事,兩件事放在一起,唐依的挫敗感與懵逼感直達無能狂怒的接斷,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
直到火麒麟主動跑到她腿邊,她才恍惚意識到這隻靈獸還在,沒被卷進去。
火麒麟和葉坼定的是普通契約,也能感覺到葉坼的部分情況,但它實在搞不懂葉坼這個狀態是怎麼回事,這會兒心急火燎去扒拉唐依的裙擺:“唔嗯!嗚!”
葉坼進了一個好奇怪的地方,好像是幻境,你想辦法嘛!
唐依直接問:“你知道他在哪兒麼?”
火麒麟蔫巴巴地搖頭。
感覺得到情況,但沒辦法找到位置。
唐依揉了揉額角,語氣還保持著冷靜:“關於潛淵,你還知道些什麼。”
火麒麟又搖頭。
唐依輕吐了口氣,喃喃:“沒事,就算你知道我也聽不懂……是不是我也要去收一隻靈獸?”
葉坼進了一個幻境。
他看見了自己的幼年時期,起初以為是走馬燈,當他沒有如期遇到那場災難、遇見折枝君,他便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中了。這幻境中的一切真實得可怕,他身臨其境,最初還能感覺到時間的快速流逝,可從這個節點開始,他就像是在尋常地一日日過。
葉坼想要找尋機會出去,他以為自己還算清醒,知曉身在何方,不至於迷失;日複一日,他沒有找到辦法,和俗世的父母日漸親近,彷佛喚起了舊日的回憶,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繼續尋找幻境的出口。
他中了舉,入仕,在詩會上對一位姑娘一見傾心。那位姑娘是他恩師的女兒,他們很順利地訂了親,結為眷侶,相伴至死。他們的兒女將他們葬在一處,死後同眠。
死後,他到了第二世,又慢慢地長成。可這次他的功名被人頂替,同他有婚約的姑娘被達官貴族強搶,他本人也因此下了大獄。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棄他於不顧,還為了消除那位大人的疑心,死前來羞辱他,給他為了一杯毒酒。
再次睜開眼睛,他又看到,那位將他拋棄的姑娘這次奮不顧身地奔向他,拋卻了所有的榮華富貴,如飛蛾撲火,毅然決然地同他死在了一起。
他又做了商人、帝王、乞丐、奴隸……
最高貴與最低賤的所在,他都像是真實經曆般一日日地度過著,直到最後一世,他成了一處偏遠寺廟中的和尚,有妖精來奪他那顆浸染佛性的赤誠心臟。廟中供奉的佛像金光大盛,悲憫地俯瞰著世人,妖精渾身發抖地跑了,從巨大的金身像中,傳來了詰問:
“你可明白?”
這塵世種種,萬千變化姿態,不可言儘的情愛憂愁,你可明白?
葉坼的記憶猛然開啟。
他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每一世中他心上人的模樣,她們都隻有同一張臉。
“我……”
“你還不肯放下嗎?”
那道聲音渾厚悠遠,像是近在咫尺,仔細去聽,又像是隔了千萬裡的距離、從蒼穹之上的雲端傳來。
葉坼眼睫輕顫。
縱使他心境不穩後被魔域鑽了空子,種種所為皆非他本意,可唯獨他喜歡唐依這點,做不得假。
“佛像”繼續道:“你看似脫變,然則潛移默化將自己向唐依的身邊人靠攏,豈非作繭自縛?”
葉坼不能完全否認他的話,所以他並不反駁,而是問:“閣下是何人?”
“你認為我是什麼?”
“閣下並非我佛,卻來渡我。”
葉坼雙手合十,朝佛像的方向鞠躬,“某感激不儘。數道輪回,種種仍在心間,某愧不能頓悟,累閣下苦心,但全力而為,不負所望,無愧今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