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斑駁
沈京墨打開車窗, 漸漸的,飄進來一陣清涼夜風。
脫離市區又進入市區,半個多小時後,開到了港南的跨海大橋附近。
緩下車速, 沈京墨又向前開了一段, 車停到大橋附近。
夜幕降臨,天邊一輪圓月,周圍泛著層晦暗喑啞的光。
陳旖旎撫著胸口, 驚魂未定,感覺一整天吃過的飯都在往上頂。
忍了忍難受的感覺, 舒緩片刻, 她想打開車門下車去透透氣。
“啪嗒”——
車門又被鎖死了。
“……”
海邊風大,吹進了車內, 夾著寒的凜冽, 她兩截腿麵涼颼颼的。
沈京墨垂眸,敲了支煙夾在唇畔。抽了會兒煙, 他始終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
將方向盤握得很緊很緊。
很久之後,他抽完了, 右腿的僵硬也才舒緩了,發動車子, 緩慢地打了一圈方向, 駛離了這邊, 直直往醫院的方向開。
到了醫院門前, 他把車開進了停車坪。
似乎是真的冷靜了下來,這次倒車時,他左右謹慎地張望著車前鏡,最後穩穩地,將車倒了進去。
兩人在車內都是靜默無言。
片刻後,他打開車門,折身下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她張望了他一下,下意識動了動車門。
果然,被鎖死了。
“……”
這輛車就像那個關了她六年的金絲籠。
最開始是她甘願被他誘入甕中,後來一次次地逃,又一次次地作繭自縛。
逃不脫,躲不開,跑不掉。
她煩躁地拍了下車窗戶,恨恨看了眼他快要消失在醫院大門口的背影。
然後一轉眸,注意到他車方向盤的右側,居然全是血。
天氣漸涼,方向盤上裹著一圈潔白的半仿真皮毛。
現在卻血跡斑斑,絲絲縷縷地沾染在上麵,觸目驚心。
她想起來昨晚他來她家時,右手就受了傷。
好像是被玻璃或是什麼銳器割傷的一樣,那會兒包裹著他手心的紗布,與這會兒的方向盤套一樣,都是如此斑駁又觸目的猩紅色。
傷口應該很深。
她盯了會兒那血跡,睫毛顫了顫,彆開了目光。
她的手機也被他拿走了。
坐在車裡有些無所事事的,她低頭玩了一會兒手指,又抬頭,盯著窗外夜景發了會兒呆。
沒一會兒,就見他出來了。
男人遙遙過來,依稀看到他右手上,好像纏著新換了的紗布。
他徑直朝後車門過來。
依然是輕緩地叩了叩她這一側的車窗,就打開了車門。
一陣冷風侵襲進來,她還沒被這陣風拍清醒,他忽然,就在她身前蹲了下來。
“……”
他單膝快著地,垂下頭,半蹲在一旁。伸手,就把她的受了傷的右腳的腳踝給拉了過去。
“哎……”她低呼一聲。
他的手冰涼的要死,冰得,幾乎不像是活人的手——
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
那年星移失血過多死在醫院,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就是用這麼一雙冰涼的手,攥緊了她的。
沈京墨攥緊了她的腳踝,力道雖強硬,卻又帶著那麼一些輕柔,像是怕弄到她傷口。好像她的腳踝是易碎的玻璃,或者輕薄的瓷器什麼的。他生怕輕輕一捏就碎了。
有紗布的纖維滑過她的皮膚,隱隱作癢。
她的防備不由地也隨之放鬆了一些。
他忽然傾身過來。她又謹慎了。
“……”
她看了看他,下意識地向後一躲。
誰知,他卻是伸出手臂越過她,揚高了,去開車內的頂燈。
意識到她在閃躲,他與她對視的一瞬,抿了抿唇,再次低下頭,去打量她的腳踝。
她也借著燈光這才看清了,他右手的紗布並未更換。
上麵依然血跡斑駁。
觸目驚心。
她心驚膽戰地彆開頭,不再去看。
他從醫院出來,拎著個透明的塑料袋,裡麵裝著紗布、碘伏、棉簽什麼的。
跟那天在他家給她處理傷口的東西差不多一樣。
她腳踝還貼著創可貼,今天忙下來都忘了更換。
——是的,她並沒有搭理昨晚他說的那句“用創可貼傷口會爛掉”的警告,依然我行我素地貼了創可貼。
大概,是覺得裹那麼一圈兒白色紗布,有點難看吧。
他垂著頭打量著她腳踝,低聲問:“你昨晚跟何晏去醫院了,是嗎?”
她還沒說話,他直接拎著那創可貼的邊沿,撕開——
“……”
她抽了口涼氣,眼淚差點下來了。
他放緩了力道,仔細揭開那創可貼。
果然,傷口發炎了。
她為了夢想最瘋狂的那年,就是她從法國大學畢業的那年。她自己設計服裝,自己做出來,然後去送展。
一次次被退回,一次次地去送。
有次她半夜迷迷瞪瞪地裁剪布料時,不留神把手指劃傷了,也是圖省事,這麼用了創可貼不去管。
傷口沒透氣,最後發炎了。
他看了會兒她傷口,比剛才略帶力道地,箍住了她腳踝。
抬起頭,一雙眼眸沉沉,“不長記性。”
“……”
她有些不服氣,又想去收腳。
可這次他明顯帶了力道,她掙脫不得,一下也拗不過他了。
他依次用棉簽給她消炎,上藥。最後用白色繃帶給她包紮時,淡淡地問:
“所以,你從來不去醫院,是跟我裝的嗎?”
她一愣,咬了下牙,“你說什麼?”
“你不是從來不去嗎?”他抬眸看著她,眼神有些冷,“平時跟我裝不敢去醫院,怎麼在他麵前就能一起去了?嗯?”
“……沈京墨,”她簡直想抬腿給他一腳,他這副故意找茬的語氣她實在是太熟悉,也太讓人惱火了,“你彆沒事找事。”
他低笑了一聲,沒說話了,最後給她腳踝上的繃帶打了個結,然後抬起頭,人也跟著站起。
雙臂支在車門上方,微微躬身,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陰影投下來,像是囚籠。
她注意到他右手的傷口還滲著血。
手心的一整片紗布幾乎都浸紅了,新流出的血浸泡過乾涸了的暗紅色血跡,一層又一層。
他卻都置之不理。
她收回目光,抬頭與他對視著,語氣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