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在笑,可那笑意,卻絲毫未達他寒意遍布的眼底。
“不好意思,沒拿穩。”
一向斯文矜雅的男人如此舉動,可真算不上禮貌,可道歉時,語調卻是十萬分的優雅。
“……”
他將杯子遞回了旁人手中,束了束西裝,朝沈何晏最後笑了笑,輕輕揚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你們繼續。”
說罷,他抬腳就走了。
眾人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遠去。
“……”
沈何晏從今天到現在,本應更喧囂膨脹的氣焰,像是在胸膛中熄了火。
他暗自咬了咬牙,望著沈京墨離去的背影,萬分不快的同時,卻又心生爽意。
——都什麼份兒上了,裝什麼淡定?
陳旖旎也沒從剛才的動靜中回過神。
她眼睫顫了顫,直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邊,再抬頭去看沈何晏時,很清晰地,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幸災樂禍”四個字。
他輕輕推了她一把,“不理他,我們去那邊。”
*
陳旖旎今晚喝了不少,朦朧中已經有些醉了。
沈何晏酒量比她好得多,還要帶著她再去喝一圈兒,可她真是一點兒都喝不動了。
她提著最後一絲清明的意識,找了個理由匆匆作了彆,離開了宴會廳,去了二層一間房間休息。
她沒開燈,窩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沉澱著思緒。
靜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打給了陸眠。
陸眠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她了,之前打電話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關機,朋友圈已經停止了更新。
可陸眠是那麼一個愛玩朋友圈的人,去了非洲支教,居然一條朋友圈都沒發,風景圖都沒有。
太奇怪了。
沈何晏也太奇怪了。
如今她擔憂更甚,疑慮也更甚。
心裡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沈何晏那會兒接到了陸眠的電話會臉色大變,然後又非要避開她去接那個電話?
沒有彩鈴,電話裡一陣冗長聲音,一直在耳中回蕩。
“……”
她太陽穴隱隱作痛,靠在一邊,抬手邊揉著,邊耐心地等陸眠接電話。
沒人接,她又嘗試打了一個過去。
腦袋昏昏沉沉的,於是她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了走。
電話裡忙音催促著她,她的步伐也有些飄飄搖搖的,走到窗邊,看到酒店門前的那條山路上,突然蜿蜒上來一叢燈光。
幾輛車,一齊上了山。
直往拉斐城堡酒店的方向來。
拉斐城堡今天被包了下來,現在已經封路了。
不知怎麼,那幾道燈光越近,她心底越隱隱不安,加上電話沒人接,這種不安的感覺就更濃烈。
很快,身後傳來腳步聲和男人說話的聲音,低緩溫和。
外麵的那幾輛車停在了酒店樓下。
車前燈的幾道光同時熄滅在眼前,她微微怔了怔。
“好,我知道了。”
男人低沉嗓音伴隨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她下意識一回頭,門口經過了一道身影。
是沈京墨。
舒綺菡難得打來了電話,沈京墨與舒綺菡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地經過這條走廊。
電話快打完了,他準備繞過拐角去樓下,收拾收拾離開了,就見陳旖旎立在那黑沉一片的房間之中。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
直到注意到她穿的那一襲鮮紅如血的紅絲絨裙子,皺褶與陰影像是絲絲血痕,遍布在她的身上。
詭譎得刺目。
也襯得一片胸口更是雪白。
視差感強烈,幾乎要刺痛了他的眼。
“我跟你姨媽出去散散心,沒幾天就回去了,不用擔心我。”
或許是舒楊吹了耳旁風的結果,也或許是舒綺菡自己想通了,她也為這些日子異常緊張的母子關係而感到抱歉,聊了一會兒,這陣子僵持異常的氣氛和緩了不少。
難得地笑起來,“哎,我聽說何晏都訂婚啦,京墨,你也得考慮你的事兒了吧。”
舒綺菡自然知道與沈何晏訂婚的是誰。
但沈何晏終究與她有血緣隔閡,不是她的親人,犯不上她再去操心他們沈家的恩怨,便也沒了多少鋒芒尖銳的言辭。
“……”
沈京墨抿了抿唇,沉默著沒說話。
“媽媽有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有你們圈子的人,也有圈外的,人懂事也安靜,跟你性格應該很合得來——你嘛,娶個省心的就行,”
舒綺菡頓了頓,骨子裡那些強勢又壓不住了,安排道:“等我回來,叫上你姨媽攢個局,就當給你相親了啊——你啊,忙歸忙,自己的事還是要考慮,你上次跟我說你不結婚了,不結婚怎麼行?”
“……”
沈京墨才舒緩的情緒,又變得煩躁。
舒綺菡聽他沉默,又抓緊機會劈裡啪啦地說了一通,跟念經似的。
沈京墨擰了擰眉心,強壓著不耐煩的情緒,淡淡說:“等你回來再說。”
“回來再說?”舒綺菡一下又不高興了,“京墨,我可嚴肅的告訴你,這個事兒不能再拖了——你要拖到什麼時候?拖到何晏都結婚生子了,你作為你們沈家的長子還一個人?你還在等什麼呀?”
“……”
沈京墨聞言一怔。
——他在等什麼?
他倏忽,抬眼。
走廊燈火通明,他隻身立在明處,抬眸望她時,眸色卻無比的喑啞深沉。
她身處暗處,從門外投射入內的一條光路虛虛隱隱。
與他對視的一瞬,她怔了怔,就彆開了目光,然後轉過頭,麵對著窗戶。
繼續等陸眠接電話,邊觀望樓下的情況。
盼望他快點走開。
“行啦,我也不多說你了。”
舒綺菡感受到了他沉悶的煩躁。
他們母子之間才和緩沒多久,她自知自己上回也是太衝動了,於是便也不多說了,最後念叨著他注意身體,不要光顧著忙公司的事,就掛了電話。
沈京墨看著暗下去的屏幕,久佇門邊。
她背對著他。
背後一道深V的紅,夾著一片雪白的脊背。
兩截漂亮的蝴蝶骨嶙峋,迎著斑駁虛弱的光,像是隻翅膀殘破的血蝶,落在窗邊,搖搖欲墜。
她踮了踮腳,去看樓下,裙角輕揚著,像是要飛走了一般。
隱約能看到她握著手機的那隻手上,無名指上璨光隱隱。
他沉了沉氣,收回手機。
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不再久留。
又想到舒綺菡說——
你在等什麼?等她跟何晏結婚生子嗎?
他在等什麼?
正在思索之間,聽到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七八個穿著黑色西裝,形容不善的男人突破了酒店安保的阻礙,一股腦地從門外衝了進來。
高聲喊著:“沈何晏在哪——”
“沈何晏是誰?”
“沈何晏——出來!”
酒店人員匆匆阻攔著:
“你們是什麼人?不能進去——”
“站住,彆再往裡走了!”
“保安呢!保安——”
沈京墨插著兜,立在二樓,望著下方漸漸變得混亂的情況,置身事外。
他微微眯了眸。
又聽到有人喊:
“沈何晏在二樓,跟他那個未婚妻在一起——”
“一起帶下來!”
他眸光動了動,臉上才多了些許情緒。
他這邊是側麵一條樓梯,他們直奔大廳裡的中央樓梯趕往二樓。
他看他們跑上去,淡淡掠過那群人一眼,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然後抬腳,往剛才路過的那個房間的方向走。
陳旖旎也注意到了樓下的情況好像不太對。
剛就看到七七八八黑社會一樣的男人們直奔進來,清一色穿黑色西裝,個個塊頭兒不小,直接突破了酒店安保。
——發生了什麼事?
她正疑惑著,電話裡的聲音又一次斷掉了。
還是沒人接。
她出於不安,不再打了,決定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回頭的同時,剛才透入房間內的燈陡然一暗。
一聲輕微動靜,有人,關上了這個房間的門。
沒開燈。
一室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望向那邊,因為害怕,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迎著窗外幾不可尋的光,能看到一道身影,靠在門邊。
那人輪廓蕭索,金絲邊半框眼鏡的鏡片反射出隱隱的光。
是他關上了門。
她有點兒慌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頓了頓腳步,就走過去,避開他要去開門。
她手腕卻被他按住。
黑暗中,一切的感官知覺都變得張揚濃烈。
能感受到他沾著些許紅酒味道的凜冽氣息,在她頭頂沉浮飄搖,帶著涼薄的寒意。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也十分冰涼。
她看都沒去看他,執拗地要去開門,稍一打開了一條縫,他脊背向後一沉,又給她按了回去。
“砰——”的一聲。
不知是向誰心口開了一槍似的。
隻餘一絲略帶火-藥味兒,劍拔弩張的沉默。
一觸即燃。
“讓開。”她冷冷地說。
他沒說話。
很快,聽到了外麵有腳步聲颯遝而過,有人高聲地喊著“沈何晏”的名字,還有玻璃被砸碎的聲音。
一通亂響。
“……”
她聽得心驚膽戰,意識到出事了,又去捏門把手,想打開門出去。
“讓開——”她有些急了。
她幾番打不開門,卻還要去開。
他直接將她的手腕提離了門把,拽著她,將她翻了個麵,把她整個人都按在了門口。
他於黑暗中去看她,依稀卻隻能尋到她眉眼的輪廓。
可她的視線卻都不在他身上,彆開頭不看他,還去推搡他,怒聲地說:
“你給我讓開——讓我出去!”
他緩緩抬頭,看到握住的她那隻手。
無名指上,一枚戒指,璨光隱隱。
如寒芒,幾乎要刺痛他的眼。
他看著她的戒指,喉結不動聲色地一滑。喉中艱澀到幾乎說不出話。
“讓開——”
她幾次沒推動他,不由地又想起了上次在船艙裡的情形,覺得又羞又惱,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
正準備開口質問,他低沉中帶著隱忍的聲線就落了下來。
“為什麼不能再等等?”
“……”她一愣。
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卻總覺得,這樣有些哀悵的語氣,不像是他。
“為什麼,”
他看著她的戒指,唇動了動,幾欲說不出話。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再開口,言辭卻依然艱澀無比,像是硬生生從嗓中擠出來一般,
“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在怔然之間,忽然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發出嗤嘲的笑聲,“我憑什麼要給你時間?我們有關係嗎?”
“……”
“放開,我要出去!”她又冷聲地命令,幾近歇斯底裡,甚至要去用高跟鞋去踩他。
“急著跟他訂婚,現在又急著出去找他,”他淡淡笑了笑,話語裡聽不出多少情緒,“你知道外麵是什麼人你就要出去?”
“我不知道外麵是什麼人,”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抬起頭,就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受到她視線冰涼。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要出去找我的未婚夫,有問題嗎?”
沒問題。
這個理由,簡直完美到極致。
現在反而卻是他在無理取鬨。
他輕輕闔了闔眸,勾著唇,淡淡笑了笑。
從昨晚在飛機上得知他們結婚——
不,甚至說,從那次他出言傷害了她,她徹底決絕地離開了他,又和沈何晏在一起後發生的種種——
再到訂婚宴上,他們癡纏擁吻,再到今晚神態自如地跟他敬酒——
所有的情景,都糾成了一團亂麻,充斥在他的腦海裡。
不斷地膨脹,膨脹,再膨脹,擠壓著他的理智——
幾乎要,逼瘋他了。
“你是他的未婚妻?”他壓著心口的酸澀,苦笑著,重複一遍。
不是質問,不是疑問,更像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陳述句。
陳述著,事實。
事實就是,她是另一個男人的,未婚妻。
他們沒有關係。
他在這裡不讓她出去,是無理取鬨。
“我再說最後一次——讓開。”
她懶得再回答他,匆匆地撒開他,就要出去。
他終於鬆開她的手腕。
在她幾乎要打開門的時候,他脊背向後一靠,再次將門按死。
“你是他的未婚妻。”
他又笑著重複了一遍,語氣低緩極儘克製,這次的確是陳述句了。
小半秒,他輕輕地提了一口氣,“那又怎麼樣。”
“……”
他笑起來,低聲喃喃著,
“那又怎麼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