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寒聲
沈京墨一路奔上來, 額角已生出了冷汗,手心也緊攥, 滿是一片濕冷的寒涼。
把一顆枯涸許久的心,都浸泡得柔軟。
一層一層找上來,他走得急了,這會兒微微喘著氣。
眸光也跟著亂顫,頭頂的光,晃碎了他視線。
眼見走廊儘頭,一道纖影立在那裡。
隻是背影。
穿一身黑色連衣裙,將腰身掐得纖細嫋娜。背對著他。
不知為什麼, 雖看不到臉, 但他就莫名地覺得, 就是她。
她的頭發好像短了一些,輕攏在肩, 露出單薄的脊背。以前她發的長度雖不及腰, 但也不算短。
發色是自然的栗色偏黑,也很像她。
什麼都像她。
他輕提了口氣, 正提起步伐, 往前一步。
突然就注意到, 她懷裡抱著個孩子。
他一震。
隔得遠,看不太清, 但的確能看見, 靠在她懷中的的確是個孩子。身形四五歲大的樣子。
孩子的臉埋在她纖瘦的肩, 看不清臉, 但好像是個小男孩兒。
她抱著那孩子,像是在哄他,輕柔地拍著他的脊背,伴隨著幾聲低語。
聽不清。
隻聽見孩子在哭。
一會兒聲音大了些,哭著喊她“媽媽”。
一聲又一聲。
他腳步僵在原地。
心底的某簇火,才燃起,又熄滅了。
這麼多年,他不是沒設想過,她已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和另一個男人戀愛、結婚、生子。
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永遠與他失去交集。
剛無比希望是她。
現在,他又無比希望不是她。
他曾問過她,為什麼不能給他多一點時間——
給他一點時間,去解決該解決的;給他一點時間,可以拋棄顧慮,可以心無旁貸;給他時間,與她推心置腹,坦誠相待。
可是,六年了。
誰能等誰六年呢。
她憑什麼,非要等他呢。
那一句“她不想再犯賤了”又如夢魘在他腦海中盤旋。
她正陷入思忖,朦朧中,聽身後的電梯又開了,“叮咚——”一聲拖回他思緒。
從電梯出來的人不留神撞了他一下,輕輕說了對不起。
他一回神。
走廊儘頭的那道身影,就要消失在餐廳拐角。
她側身之際,留給他一張無比熟悉的側臉。
柔媚嬌嫵。
與他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
不是幻覺。
不是。
如此,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確抱著一個孩子。
他剛才還清晰地聽見,這個孩子管她叫媽媽,一聲又一聲。清晰無比,尖銳到,幾乎要刺痛他的耳膜。
她走之前,分明留下了一個藥盒。
把她這一生,將她的所有,都與他徹底劃清了界限。
*
星熠不哭了,但還在鬨脾氣。
五歲大的孩子心性輕,懂事的時候,幾乎讓人意外——
陳旖旎聽懷兮說他下午一個人從托管中心出來,冒著大雪,穿過三五個街口自己去兒童醫院掛了號,獨自等在醫院排號,她真是又吃驚又心疼,登時就紅了眼眶。
可他不懂事的時候,也真是讓人慪火——
譬如這會兒吃完了飯,還在跟她鬨脾氣。陳旖旎牽著他小手,帶他下電梯,好聲好氣地哄了他半天,他卻還呶著張小嘴,存心跟她慪氣,就是不說話。
好像沒得到“我為什麼沒有爸爸”這樣類似問題的答案,就不痛快似的。
很讓人頭疼。
陳旖旎晚上還有點兒事,告彆了懷兮。準備先送星熠回去。
懷兮住在巴黎另一頭,而她家就在幾個街口之外。
雪天路滑,時候不早了,往返都不安全。而她們當模特的,成天也不清閒,今天工作結束一直在為星熠和她的事奔走,陳旖旎便沒好意思留她。
陳旖旎和星熠站在路邊的計程車牌前。
雪勢已減緩不少,洋洋灑灑如細沙,在頭頂飄揚。她抬頭,車盤頂上有一塊兒遮擋。
天色黑沉。
她將星熠軟綿綿的小手攥在手心裡,邊用另一隻手給他拉了拉口罩的邊沿,柔聲問:“冷嗎?星熠。”
他嘴呶得高高的,把口罩都頂起來一塊兒,不點頭也不搖頭。
陳旖旎心底哼笑,這臭脾氣也不知隨了誰。
“媽媽抱抱你呀?”她晃了晃他小手,討好似地說,“這麼冷,我抱著你,我們都暖和。”
他又是不做聲。
小家夥還感冒著,這會兒好像是憋不住了,輕輕咳嗽兩聲,直打噴嚏。一聲一聲的,如貓爪子似地,撓在她心坎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