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鐘宛走之前,突然間愛湊到鬱赦眼前礙手礙腳, 沒事兒就喜歡逗鬱赦。
鬱赦那幾日心浮意亂,偏偏又躲不開他。
鬱赦在窗下看書, 鐘宛就坐在窗外的遊廊扶手上,摘了初開的梅花往鬱赦看的書上丟。
少年鬱赦脾氣好很,被鐘宛如何攪擾都不會生氣, 鐘宛往他書上丟梅花,他就撿起來放在手心, 鐘宛又丟, 他就再撿起來,書沒看兩頁, 手心裡卻已攢起了一捧暗香。
鐘宛把一朵梅花丟進鬱赦懷裡, 問鬱赦,“子宥,你……有傾心的人嗎?”
鬱赦將梅花夾在書中, 問, “何謂傾心?”
鐘宛折了一支梅花, 含糊道:“就是……到了一處, 先看看他來了沒, 聽彆人討論他,會忍不住駐足聽聽, 有事沒事, 總想看他, 他要是不在了,就覺得整個屋子都空落落的。”
鬱赦聞言心頭更亂,他搖搖頭,“沒有。”
鐘宛將手中的梅花插在了雪地裡,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那就好。”
過了兩天,鐘宛又問鬱赦,怪不怪自己給他攪黃了親事,問安國長公主是不是又給他尋彆家貴女了。
少年鬱赦深諳非禮勿言的道理,一般都不會接話,鐘宛卻非要攔著他問,鬱赦無法,反問鐘宛關心這個做什麼,鐘宛說自己攪了他的婚事,心裡不過意。
少年鬱赦單純如斯,真的以為鐘宛在自責,無奈向鐘宛保證,自己將來必然娶個更好的世子妃,來日夫妻和睦,兒孫滿堂。必不讓鐘宛歉疚。
鐘宛聞言靜了許久,久到鬱赦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不待鬱赦再問,鐘宛灑脫一笑,說如此甚好。
再後來。
“再後來,你走了……”鬱赦喉結劇烈的哽動,“整個鬱王府彆院,就都空了。”
鬱赦翻遍了這個宅院,覺得鐘宛肯定會留給他什麼,但什麼也沒找到,隻發現了鐘宛不要的那些銀票,還有那本詩經。
少年鬱赦看著那頁詩,回想三月來混沌懵懂的相伴,如大夢初醒。
到了那會兒,鬱赦才知道鐘宛這些天是在說什麼。
被寧王府壓的喘不上氣來的鐘宛,什麼也不能同他說,但偏偏這人骨子裡的風流意氣藏也藏不住,借著一紙詩經,遙遙同他笑了下,帶著三分悵然七分玩笑,發乎情止乎禮的隻說了一句: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我說不出口的話,你這下應該知道了吧?
鐘宛再也繃不住,崩潰慟哭。
之前再苦再難的時候,鐘宛也覺得自己能撐得過去,就算是多年來衷心錯付,鐘宛憋炸了肺腑也淌不出一滴淚,可聽鬱赦說“彆人說什麼,我都不會信”時,連日來的種種隱忍的焦慮難堪宣泄而出,止也止不住了。
對寧王寧王妃的愧疚,對宣瑞的心寒,對自己年少情愫的不甘……數罪並發,終於衝破了鐘宛心頭的驕矜。
鬱赦深吸一口氣,攬過鐘宛的肩膀,鐘宛將頭抵在鬱赦腰間,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過了許久,鐘宛體力不支,再次暈厥了過去,鬱赦將他抱回床上,按捺著滔天怒氣,請太醫看看顧。
鐘宛一連多日高燒不退,大病來勢洶洶,比上次鬨的還厲害,他身體裡積年的病症似乎也知道這具身子的主人終於繃不住了,聲勢浩大的討伐了起來。
“不過世子不必憂慮,世子之前拷問黔安王府的人後拿到的□□我們已經細細探究清楚,這是好事,所謂對症下藥,知道了毒從何處,我們醫治起來就更方便了。”太醫低聲勸慰鬱赦,“早前就說過,鐘少爺這是多年的病症,急治不得,隻能慢慢來,如今病的看著厲害,其實是急火攻心傷了肺腑的緣故,我們現在多開點開胸順氣的藥給他,等鐘少爺將這股氣消化下去,就好了。”
鬱赦臉色發青,冷冷道:“怎麼消化?我將惹他悲憤之人的頭割下來,放在他床頭,會不會好些?”
太醫嚇了一跳,一旁的馮管家聽不下去了,擺擺手讓太醫下去,苦哈哈道:“世子彆衝動,您……您就看在寧王寧王妃的麵子上吧。”
“他倆又沒看顧過我,我為什麼要給他們麵子?”說是這麼說,鬱赦運了運氣,“……我儘力,讓宣瑞早點滾。”
馮管家跟著小聲提醒,“還有宣瑜,他若能襲爵,或許鐘少爺心裡的愧疚會少幾分。”
鬱赦煩躁道:“知道了!藥呢?還沒熬好?”
“好了好了。”
馮管家忙招呼著,一個小丫頭捧了藥過來,她是給鐘宛熬藥的人,遵著規矩自己先喝了一口,等了片刻才奉過來,馮管家他不敢讓毛手毛腳的小丫頭給鐘宛灌藥,自己顫巍巍坐到鐘宛床頭,在鐘宛頸後墊了個軟枕,吹了吹藥湯,舀了半勺,一點點的給鐘宛喂。
喂一半,灑一半。
鬱赦連日來宮裡大理寺幾頭跑,在府裡時間不長,鐘宛的藥多半都是馮管家這麼喂的,鬱赦看了片刻忍不了,“你們……你們怎麼都是這樣?都沒照顧過病人?都……流到他脖子裡了。”
馮管家苦哈哈的,“鐘少爺他不開口啊!老奴也沒辦法,所以每次都讓她們多熬一點藥,儘力多喂一點就是了。”
鬱赦聞言更是覺得不可置信:“那豈不是根本不知道喂了多少?這藥幾錢幾兩都是太醫斟酌的,怎麼能這麼多一口少一口的瞎喂?”
馮管家心道你何時這麼仔細了?乾笑道:“可也不敢硬掰開嘴灌啊,隻能是……”
“罷了。”鬱赦實在看不下去,“給我。”
馮管家求之不得。
鬱赦自己端過藥碗,自己嘗了嘗,一點一點喂給鐘宛,鐘宛牙關咬的死緊,一樣的半流半灑。
鬱赦不厭其煩的,一遍遍用布絹替鐘宛擦拭嘴角。
馮管家撇撇嘴,這不一樣?
一旁的小丫頭低頭無辜的看著自己的繡鞋。
鬱赦又喂了鐘宛兩口,鐘宛似乎是睡熟了,灑出來的湯藥越來越多,鬱赦將藥碗放到一邊,歎口氣,起身,將床帳放了下來。
馮管家迷茫的看著鬱赦,這是做什麼?覺得自己也喂不進去,丟人?
可鬱赦臥房的床帳是紗帳,影影綽綽間,什麼也遮不住。
馮管家和小丫頭忍不住抬頭偷瞄。
床帳內,鬱赦端起藥碗,喝了一口,彎下腰,俯在鐘宛身前,吻在了鐘宛唇上,口對口的,讓鐘宛將藥咽了下去。
馮管家和小丫頭:“……”
馮管家老臉一紅,不自在的彆開眼睛,小丫頭忙不迭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