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皮特羅的想法。
最主要還是因為這幫超能力者太理想家了。
當時的情況的確是很慘的, 畢竟一群災民已經在邊境地帶算是過上了安穩的生活,但一下子又要因為母國的原因被遣返, 肯定是不願意的。尤其是在母國的生活水平遠遠趕不上中國邊境,而且中國這邊鮮少有戰亂的情況下。
之前微博上曾經瘋轉一個短視頻,上麵是一群邊陲小鎮的居民在跳廣場舞,而不遠處的山裡劈裡啪啦地, 像是放鞭炮。
但實際上是幾百米甚至幾十米以外的緬甸正在內戰,而另一側的中國人繼續著自己的日常。
也不是自誇,這種事情在中國漫長的國境線上持續不斷地發生著。
作為鄰國數量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國家,葉栗不想自誇,但事實證明, 本國保證一個國家內部的穩定和團結的能力力壓群雄。任何人可能都無法想象, “鄰邦之亂不過境一寸”這種魔幻現實切實發生著, 偶有意外也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而這種魔幻現實,靠得東西太多了。
最大的, 還是自己的安定和強盛。
以及尊重任何一個鄰居、朋友。
難民這種群體的界定是非常明確的, 國內有相關的難民條例,國際上也有較為通行的準則。當然,聯合國旗下的人權理事會時不時會躥出來舞一把,不過那都不重要。
在哪個國家,在哪個地區,就要按照哪方水土的規矩來。
比如在非戰爭狀態下,一旦鄰國發出了協查和幫助遣返離散國民的請求,那麼能查到的人, 都得回家。
尖叫和眼淚是不作數的。
葉栗之所以要留在那裡看這些,不是因為她喜歡,而是她要記住當時發生的一切。
骨肉分離、妻離子散聽起來非常紙麵,有些人或許巴不得離開自己的父母,可在另一個世界裡,分量是全然不同的。
高壯的男人抱著孩子,看著和他生活了幾年的妻子離開,喉嚨裡囫圇著發出聽不清的挽留,目眥欲裂;有些個老太太跪在執勤的士兵麵前磕頭,求他們放孩子們離開,留在這裡,或許還有條生路,因為如果回國的話她們怕是都要餓死;幾度衝擊隊伍的人最後被關在囚車裡,被戴上鐐銬,為了防止有人咬舌自儘,他們嘴裡被統一塞了毛巾,鐵皮車依舊被撞出了“哐哐”的聲音。
葉栗有種感覺,那就是自己根本不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在地獄的入口為這些人送葬。
如果她都有這樣的想法,那麼皮特羅當時的質問也就不奇怪了。
一個有心的人,為什麼會對此無動於衷呢。
但事情不是他說一句她沒有心就可以停下來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世界也不會糟糕成這個樣子了。
這也是為什麼葉栗忽然間有些失望的原因,那就是她意識到皮特羅哪怕再喜歡她,也沒有辦法理解她做出這些舉動的意義——他會嘗試,也會妥協,但在他內心深處,他對這些事情的反應,永遠是他當時情緒失控時的表現。
他覺得這是不對的。
但這世界,根本沒有對錯之分,不是嗎。
如果這世界真的有對錯,那麼從一開始,英國人就不應該用堅船利炮強行打開一個不歡迎他們的國家的大門,也不應該在貿易逆差不可扭轉的時候賣鴉·片毒害對方;美國人更可笑了不是嗎,他們在幾乎殺光印第安人之後侵占了人家的領土,硬生生造出來一個感恩節,用節日喜慶的紅色抹去了原住民的血——就更彆提當時從非洲大陸抓黑奴了,噢,讓我們發出加利福尼亞年輕姑娘的驚歎,這可是幾乎整個白人世界的勾當——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錯的嗎?!太讓人不可置信了!
呸。
呸呸呸。
一群偽善者。
一群無知的偽善者。
葉栗痛恨這種思維,也連帶著發現她即將麵對一個感情上的死胡同。
她越為了兩個人能夠在一起而努力,那麼未來,他們兩個人在想法上的分歧也會越來越大——在葉栗看來,為了保證國與國之間和平共處和國內生活秩序穩定的所有舉動,在皮特羅眼中都可能是“沒有心”的。
有個即將禿頭的老男人曾經對她諄諄教誨說,愛是無用之物。
起碼絕大部分是的。
“所謂的‘愛情’無一不是人類在繁衍本能的敦促下驅使人們為了延續自己的DNA而產生的一種錯覺,在化學物質消退後,人們就會發現自己被DNA所欺騙了。催產素和荷爾蒙讓人看不清眼前人的缺點和自己原本難以承受的另一麵,誤以為熱戀之中的完美幻想就是真實。激情——這種東西的可怕之處,就是給人鑄造了一個搖搖欲墜的高台,在夢想和現實之間——當激情垮塌,如何處理這種衝擊——不,99.9999%的人是無法處理好這種落差的。”
麥考夫在聽說了她似乎還挺在意快銀後,特意打來了電話:“而能處理好的這些百萬分之一的人,不需要‘愛情’來填補生命的虛妄。如果他們玩心大起,又或者行差踏錯,隻想要淺嘗輒止地一窺人間,那麼……還是會被不可避免地被凡俗的濁氣所熏染。”
“你父母也是彼此相愛的,麥考夫。”葉栗當時暗搓搓地翻了個白眼。
而麥考夫的回答卻是這樣的。
“他們會很幸福,但你不一樣,你會受傷。”
他說。
“遍體鱗傷。”
他誇張了。
葉栗覺得自己目前是處理得很好的,哪怕當時皮特羅情緒那麼激烈,她現在想想,也還是很平靜的。
當時皮特羅被按在那裡,葉栗則按照計劃看最後一個人離開邊境。
等到月生日落,等到夜幕降臨,等到例行巡邏開始,而執勤部隊散去。
等到獸鳥啼鳴,等到冷風拂過,等到周圍的人走得差不多,唐麒才鬆開手。
“你想到過,如果我們留下這群人後,我們的鄰居會怎麼看我們嗎?”
葉栗頂著夜風,遠處的樹林被吹得沙沙作響:“一個國家藏匿她鄰國的公民,不讓這些勞動力回去重建他們的母國,這在國際法上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