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凝眉看過,將其燒毀了,嗤笑一聲,“哪兒來的救世主?妄圖管孤的閒事。”
被火焰吞噬卷起的蠅頭小字,像鐫刻在慕容澹心中一樣。
“人是我裡應外合接走的,卻不知她往南走了還是往北走,往東走還是往西走。我隻管將她送走,卻不管保護她。若是往北去涼州了還好,若是往彆處去了……”
慕容澹嘴上不屑,卻還是忍不住抬腳出了王府,原本繁華的晉陽主街,變成了一片人間煉獄,燒殺搶掠,原本精致的亭台樓閣,變成了一片廢墟。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嚎叫,孩子的哭喊,混著血液包裹了整個晉陽城。
亂民根本無法闖入權貴大夫的家中,也暫時無法闖進宮內,便將一切怒火,都發泄到了無辜的晉陽百姓身上。
卻也忘了,他們都是一樣,被壓榨的人們。
那些有組織有紀律的起義群眾,並沒有這麼快闖進來,他們是之前的散民,流竄在城中,白日裡躲藏起來,晚上出門,搶掠燒殺。
南衙早就聽說叛軍的事兒,也知道朝廷沒有能力進行鎮壓和反抗,一個個逐漸的也放棄抵抗了,頹廢的任由他們在城中作亂。
流民割開了一個女人的喉嚨,將她手裡的東西搶走,慕容澹眼睜睜瞧著頸部的鮮血濺了有一丈高,滾燙被冰涼的地麵所冷卻凝固,女人瞪圓了的眼睛,就那張直直望著他的方向。
慕容澹做了個夢,虞年年坐著出城的馬車,半路上被那些流民截住了,他們餓極了,將人從馬車上拖下來,割斷了頸殺掉。
虞年年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滿了不甘和絕望,身體軟軟的落在地上,他想過去救她,想殺掉那些人,雙腳灌了鉛一樣,怎麼也跑步過去。
她的臉,就忽然變成了今日在城中見著的那個被殺的女人。
慕容澹後背一片冷汗黏膩,又是恐懼,又是慶幸。
氣喘籲籲地坐起來,天已經快亮了。
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鼻尖滑落,像真真切切跳過崖劫後餘生一般的後怕。
殿裡的燭火全熄滅了,窗外透出一點點晦明難辨的朦朧。
沉沉之色從蒼穹傾瀉,籠蓋住混沌,將天地都染成一般的模樣
,一時間教人分不清天,也分不清地。
分不清什麼是清明,什麼是渾濁。
他身側放著的,是虞年年穿過的衣裳,上麵屬於她的香氣已經淡了不少,他隻有日日抱著她的衣裳睡覺,才能感覺人還在身邊,不至於夜不能寐。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朝著虛空問問道,“亂民如今到哪兒了?”
梁上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回稟殿下,大概明日就能到晉陽城外。”
慕容澹沉默了一會兒,眼中布滿了糾結和痛苦,良久,才忽然道,“那我們明日,在他們破城之前,便圍住他們。”
姚生那張滿受淬煉的臉龐,變得不可置信起來。
他提前從暗室裡出來了,因為慕容澹現在急需要一個得力的左膀右臂。
姚生心想,自己不過才在暗室裡待了不到半年,竟然都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了。
若按照殿下的性格,必定是要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才緩緩出現坐收漁翁之利,確保傷亡降到最低。
“有些人是無辜的,彆牽扯他們進來。”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有病。
這個病自從遇見虞年年之後,便開始了。
那就是他曾經深感誤事的憐憫動容之心,讓他無法保持冷靜。
他現在竟然會為了一個荒唐的夢境,為晉陽裡那些無知愚昧又虛榮的百姓考慮,替他們的性命思量。
若是他理智尚在,應當以減輕自方將士的傷亡為前提首要。
他實在是被方才那個夢嚇到了,他夢見虞年年被這些流民殺死了,那些流民將要分食掉她的血肉。
其實這個夢境,也側麵反映了慕容澹心中的擔憂,隻要大梁的動亂沒有徹底平息一分,她在外麵,就多一分的危險。
老王妃常唾棄,慕容澹和慕容釗一樣,都是感性支配理性,肆意妄為,從來都是隻考慮自己的感受。
心裡不痛快了,便要讓自己想儘辦法痛快。
說好聽的是率性,說不好聽就是自私自利。
但他此刻的感性支配理想,反倒比理性支配感性的時候,做的選擇更明智。
今夜,不止慕容澹睡不著,宮裡的狩陽帝更是一夜未閉眼。
萱女半夜莫名從榻上醒來的時候,就見狩陽帝眼睛猩紅,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見她醒來,又安撫拍拍她的後背,“愛妃睡吧,那些刁民沒進來,孤替愛妃守著。”
萱女發現,自從狩陽帝得知流民成勢後,便不再自稱朕,而是自稱孤,大抵心中也是明確自己要落得個天下背離,孤家寡人的命運。
“算了。”萱女坐起身子,及臀的長發散在身後,濃密漆黑如瀑,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眼下的牡丹刺青栩栩如生,宛如一個誤落凡塵的妖姬。
狩陽帝滿眼悲憤,大掌撫在萱女的發上,複又緊緊將人禁錮在懷裡,“愛妃!明日那些刁民,便要進城了!”
萱女異常冷靜,從他懷裡逃出來,“那陛下真的,就打算這麼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