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夾雜著絲絲縷縷的微風。細細的,密密的,雲霧迷蒙。
顧晗醒來時,更漏才到卯時,一切都是那麼靜謐,雨打落花的聲音都聽得真真切切。
她翻了身,側躺著想心事。
半個時辰後,雨停了,天也漸漸亮了,高麗紙糊著的槅窗處,呈現出微白的光芒。屋內的陳設也逐步明朗。
臨窗的老檀木美人榻正對著顧晗的弦絲雕花架子床,兩邊還放了梅花朱漆小幾,分彆擺著青花纏枝紋花觚,裡麵插著幾隻開得正好的迎春花。
這是西次間,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內室。東次間做了書房。西耳房是丫頭上夜時暫住的。東耳房當成庫房使,長輩們賞賜些什麼或者用不著的,都堆在那裡。
巧玲估算著顧晗起床的時間,挑簾子進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換了身豆綠素麵緞褙、白練湘裙,頭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顧晗一夜都是半夢半醒的、睡的不踏實,沒什麼精神,也不說話。隻等一切妥當後,站在妝鏡前,仔細打量自己。
鏡中的少女黑發如瀑,膚白如玉的臉頰因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彎如新月,杏眼盈盈。
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清麗、溫順,人畜無害。
“小姐,傳早膳嗎?”巧玲低聲問道。
顧晗點頭,去美人塌上坐了,開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應著走了。
顧晗伸手把槅窗推開條縫隙,有輕風吹進來,迎春花清香幽幽,好聞極了。
過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交代在外間伺候的桃紅,“你去小廚房讓她們新做些馬蹄糕。”
“小姐這會子要吃嗎?”桃紅多嘴道。
“不,待會給母親請安的時候帶著,她喜歡吃。”
桃紅屈身應是,下去安排。
顧晗給自己倒盞茶水,慢慢回首顧家的近況。
顧家現在的當家人是她的祖父顧臨,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書。已過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長子顧景然和嫡次子顧景行、嫡四女顧景浣是與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子顧景文則出自於妾侍。
撇開嫁去婆家的嫡四女,其餘諸子都住在府裡,皆以成家立業,兒女成雙。
如此大門大戶,晨昏定省的規矩自然嚴格。孩子們每日都要先拜見自己的父親、母親,然後再舉家去正房給顧臨夫婦請安;各房的妾侍相對來說就寬鬆些,她們沒有資格去正房,隻需給主母請安就好,具體什麼時間什麼規矩,則由主母們自行安排。
片刻的功夫,巧玲和巧珍一起抬了紫檀木小方桌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端著菜肴的丫頭。
顧晗看著她們擺桌放盤,有玉田香米粥、燕窩炒燒鴨絲、小煎餃、蒸蛋羹。春在堂的做飯婆子手藝不錯,這幾個菜肴顏色鮮淨、香味撲鼻。
顧晗吃了半碗蛋羹,起身往母親孫氏的錦繡苑去。她重生後還未見過母親,應該去請安的。
主仆幾人穿過種滿疊疊層層山茶花的小徑,往左轉彎,上了抄手遊廊,大約一柱香的功夫,遠遠地便看到一處五間上房的院落,紅漆的獸頭大門敞開著。再往裡看,幾個婆子正在院內打掃。
顧晗眼睛一熱。是了,這便是母親的住處。她前世嫁給張居齡後,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眼尖的小丫頭看見顧晗走進院子,慌忙屈身行禮。
顧晗擺手,讓她們起來。她長籲一口氣,環視周遭。碩大的院子僅種了幾棵桂花樹,彆的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明明還有人居住著,卻莫名覺得荒涼。
顧晗眼淚要掉下來,父親死了十數年,母親的心也被帶走了吧。
上了台階,看門的小丫頭挑起藍色細布簾,顧晗抬腳進了正廳。母親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還是印象裡的模樣,娟秀素淨。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少女。
少年身穿天青色紵絲直裰,濃眉大眼,儀表堂堂。是她的嫡親哥哥——顧暖。剛滿十六歲,去年考中的秀才。
少女正是顧晞,妝扮的桃臉粉腮,很是得體,既不搶嫡女的風頭,也不辜負她的美貌。
孫氏側身和兒子說話,聽見響動,轉頭的一瞬,臉上帶了笑容,招手道:“晗姐兒,過來母親這裡。”
顧晗想笑呢,淚水卻滾出了眼窩。
“妹妹怎麼了?”顧暖見顧晗哭了,心裡一驚:“……身子還難受嗎?”
顧晗搖搖頭,拿出帕子擦去眼淚:“哥哥,我沒事。剛才走路時被風沙迷了眼睛,有點癢……這會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