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這些年來,在私底下為陛下付出了多少,雖然他什麼都不說,還總是用一切叫人誤會的手段來掩飾自己的行為,可是飛弧並不傻,能被他迷惑一時,卻不可能被他迷惑一輩子。
而現在,他又知道了主子以另一個身份將陛下教養長大的秘密,心裡就更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了!
“陛下,陛下……”
殷無咎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溫訣的身上,以至趙延盛一連喚了好幾聲他才聽見。
殷無咎收回落在人群中,那宛如鶴立雞群的男人身上的視線:“趙公公,何事?”
趙延盛跟在禦駕旁,一邊快速的邁著腿,一邊說道:“溫將軍剛剛,離開了隨行隊伍。”
殷無咎聞言,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隊伍中果然不見了溫崇洲的身影。
“他去了何處?”
趙延盛麵上有些慚愧:“派出去的人回來說,跟了沒多久便跟丟了。”
殷無咎沉默了下,道:“算了,先不必管他。”
趙延盛深深歎了口氣,語氣裡三分不滿,七分無奈:“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溫將軍怎麼好中途離場,這實在是不合規矩!”不合規矩還是次要,關鍵是新帝登基,遊街儀式尚未結束,他就這麼二話不說離隊走了,這不是當著舉國上下下陛下的麵子嗎?
這叫陛下今後,還如何在朝中立威服眾!
趙延盛這邊愁容不展,殷無咎卻顯然沒想那麼多,他還陷在師父到來的欣喜中,隨口揭過這事,便又將視線落到了溫訣身上。
殷無咎登基之前就代理朝政了好長一段時間,如今也算是帶著資曆上任了,辦起事情來倒也得心應手,其他的都還好說,但有一樣,卻叫他頭疼無比。
——國喪剛過,那群大小官員就開始嚷嚷著要他納妃封後,充盈後宮。
新帝年紀輕輕,後宮沒有一個女人,也沒有子嗣,所以在百官看來,選秀就更加顯得刻不容緩。
麵對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勸諫,殷無咎能用的理由幾乎用儘了,見那群人還是天天在自己耳邊叨叨個不停,他終於忍無可忍,這一日朝堂上直接發了脾氣,將手中折子一把丟到了禦下。
在溫訣的悉心教導下,殷無咎早已改了兒時的暴脾氣,從初入官場至今,大家對他的印象多是謙和有禮,可正因如此,他發起脾氣來才愈發叫人震驚.
那群嘰嘰喳喳的大員們嚇了一跳,頓時鴉雀無聲。
隻是皇嗣問題茲事體大,要能這麼輕易解決就好了,諫議大夫驚嚇過後反而更加硬氣,他豁出去一般,跪在地上道:“陛下,延續子嗣是國家一等的大事,沒有皇嗣,朝綱不穩,民心難安,陛下就是砍了老臣這顆腦袋,該說的老臣一樣要說,還請陛下……選秀封妃,為皇族開枝散葉,振興朝綱,葆我大商江山永固!”
話落,他顫抖著一雙布滿老年斑的手,將頭頂的烏紗帽摘下來放到地上,而後朝著殷無咎磕了一個幾乎五體投地的大禮。
殷無咎看著他斑駁的頭頂,掩在龍袍下的手不由握成了拳:“朕若執意不應呢?”
“那臣便在此長跪不起。”諫議大夫說著,又深深地磕了一個頭,“還請陛下三思!”
“還請陛下三思,請陛下納妃封後,綿延皇室!”許多人也跟著跪地附和。
“成日裡選秀選秀,在你們眼裡,皇嗣比朕這個皇帝還重要是吧?”
殷無咎簡直要被這群老頑固給氣死,他沉著臉將視線從那群跪地的人身上挪開,不經意間看到了站在武將行列中的溫訣。
殷無咎心中一動,道:“溫將軍,此事你怎麼看?”今日朝堂之上,這人從始至終一言不發,而且此前他也並未參與到逼迫自己選秀的這件事情中,這讓殷無咎覺得,這人也許有不同的見解。
迎上少年帶了一絲希冀的眼神,溫訣心中不由有些苦澀的想,這大概是他在麵對自己溫崇洲這個身份時,第一次露出除了隱忍與厭恨之外的表情吧。
溫訣微微上前一步,道:“皇嗣之事固然重要。”
殷無咎:“……”他剛剛是腦子抽了風,才會想到去征求這家夥的意見吧!
這人就算心裡希望自己斷子絕孫,此刻隻怕也不會說上一句順自己意的話!
就在殷無咎心中暗罵自己、而那群跪在地上的大臣眼裡紛紛露出熱切光芒時,站在那裡的男人,卻忽而話鋒一轉:“但本將軍以為,諫院諸公未免也將此事太過誇大了些,怎麼,陛下不選妃,難道我大商明日便要亡國了不成?”
諫議大夫被他這話堵了一下,哽了半晌,怒紅著臉說:“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嗣乃是國之延續,皇權無繼,民心不穩,遠近諸國也會對我大商虎視眈眈。”
溫決:“有本將軍在,諫議大夫覺得,有誰敢進犯我大商?”
這話簡直狂的不要不要的,可是從護國將軍口中說出來,卻顯得那麼的理所當然。
諫議大夫心中其實明白,邊境這些年來的安寧是誰的功勞,可是作為一個讀書人,他骨子裡仍舊氏看不起溫崇洲這種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武夫。
更何況,這人驅趕外敵是收攬權勢,釣譽沽名,還是忠君為國,這還得另說。
諫議大夫冷哼一聲,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候殿上年輕的帝王一揮手,宣布退朝。
諫議大夫看著帝王起身離開,焦急的喚了幾聲,沒挽留住對方,半晌,頹然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溫訣從他身邊走過,道:“南方澇災未平,潛江水盜猖獗……無數關乎著國計民生的大事伺待解決,大人不去關心這些,何苦偏要揪著陛下後宮不放。”
諫議大夫看著溫訣的眼神寫滿了不悅:“將軍若當真為了這個國家著想,就該勸勸陛下,而不是由著他的性子來!”
“看來大人是要同陛下死磕到底了,既然如此,那本將軍就先告辭了。”這老頭頑固的和茅廁裡的石頭似的,講道理是講不通了,他還是得另想些法子叫他住嘴。
諫議大夫看著溫決慢悠悠的踱步離開,終於忍無可忍,在背後說道:“溫崇洲,你到底居心何在?”
他們這群人都覺得勸皇帝充盈後宮是為了皇帝、為了這個國家好,而溫訣反其道行之,在他們看來就是不安好心。
而帝王無後,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要再往深了想,可就耐人尋味了。
溫訣哪能不明白這老匹夫的心思,隻是他在這些人心中早就是個大奸臣了,也不介意名聲更差一點了。
他是連解釋都懶得,便邁步離開了金鑾殿。
“陛下,咱們接下來去哪兒?”趙延盛小跑著跟在大步往前走的年輕帝王身後,小心的問道。
殷無咎:“回寢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