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咎一下頓住了,半晌,他扯唇笑了笑,然後慢慢將手中抓著的一顆杏子放回了碟子裡。
溫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我記得,你以前似乎不愛吃這東西的。”
殷無咎想了想,說:“我很小的時候,村子後山上也有一顆杏樹,初夏杏子還都青著,可我有回餓的厲害,忍不住便摘了幾顆,結果一口咬下去,酸掉了一顆牙,叫村子裡的人笑話了許久,那之後便不敢吃杏子了,熟的也不敢吃,隻是最近也不知怎麼,忽然就又想吃了!”
殷無咎十三歲從軍打仗,經生曆死無數回,其實早不是當初那個蒙昧無知的小猴孩兒了,外人麵前,他冷靜睿智,威嚴自持,有著遠超於年齡的威嚴與沉穩,可在溫訣麵前,卻很多時候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也從不會在溫訣麵前擺一絲一毫的帝王架子,比如用什麼“朕”之類的自稱。
溫訣聽他說起過往,就想起第一次見殷無咎時,他那副瘦弱狼狽的模樣。
那時候,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那樣一個瘦弱邋遢,滿口粗話的小豆包,以後會成為一個經天緯地,且風華無雙的帝王,而時至今日回想過往,又覺得恍若隔世。
沈寄梅照例過來替殷無咎檢查身體,溫訣隨口問他,杏子這類酸食,吃了可有害處。
沈寄梅:“有孕之人,嗜酸或者嗜辣都屬正常,隻是多食必定無異。”
聽他們旁若無人的討論著自己的身子,正在吃梅子的殷無咎手一頓,麵上閃過幾分尷尬。
他這些天儘量不去想自己肚子裡多出來的小東西,但是身體出現的異常狀況,沈寄梅的日日來訪,以及師父偶爾看著他腹部時露出的有些凝重的神情,都讓他不得不在意。
沈寄梅離開的時候,溫決起身與他淺談了幾句,殷無咎那會兒正發呆,也沒注意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夜裡,溫決抱著殷無咎躺在龍榻上,雙手穿過他的腋下,輕輕摸了摸他的腹部,那裡仍舊是一片平坦的,但是卻真真實實的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屬於他們兩人的小生命。
殷無咎偶爾無人注意的時候,也會不經意的去摸一摸自己的腹部,可是此刻被溫決這麼對待,他卻覺得有些難為情,下意識抓住了溫訣的手。
溫決頓了一下,然後將一個小藥瓶塞在了殷無咎的掌心裡。
“這是什麼?”殷無咎有些愣。
溫訣:“無咎,用了這個,你便不會有那些困擾了。”
“什麼?”殷無咎顯然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溫決道:“這是沈太醫針對你的情況,專門研製的藥,副作用很小,你吃了睡一覺,明日醒過來,一切就都恢複正常了。”
他的語氣溫和且平靜,仍舊沒有說的那麼直白,但是殷無咎這一回卻聽明白了。
少年身子忽然變得有些僵硬,半晌,他緩緩的問:“這是墮胎藥?”
“……嗯。”
隨著他這輕聲的一句肯定,黑暗空曠的宮殿裡,忽然陷入了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
又是許久的沉默。
“師父想要這個孩子嗎?”殷無咎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問道。
然後,他聽見了自己努力控製的清淺的呼吸,與怎麼努力都控製不住的劇烈心跳。
“不想。”溫訣語氣仍是那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隻是在殷無咎看不見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難以言說的痛色。
古代醫療落後,女人產子都九死一生,更何況一個男子,溫訣無法想象這個胎兒要如何在殷無咎的身體裡長大,出生,所以他不能讓無咎冒這個險,雖然他對於這個小生命,也曾有過……幻想和期待。
“既然師父不想要,那就不要。”
殷無咎握著那小玉瓶,用力拔開瓶塞,然後緩緩往唇邊送去。
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仿佛變得無比的艱難。
他最初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的時,是難以置信的,可是在溫訣的安撫與包容下,他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後來,他偶爾會想,這是他與師父的孩子,這孩子若是出生了,會像自己還是像師父?若是像師父……師父年幼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一定也很聰明,很好看的吧?
而且,他有了孩子,那些大臣,也就不能如此逼迫他娶那些女人了,其實即便逢場作戲,他也不願意與除了師父之外的人扯上那樣的關係的。
想的多了,殷無咎甚至開始憧憬這個孩子的出生與成長。
可是現在,師父說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殷無咎捏著玉瓶的手,忍不住的顫抖,因為握的太用力,指尖也變成了慘白的顏色。
小小的玉瓶裡,盛著濃黑的液體,散發出有些刺鼻的藥味兒,隨著那藥液一分一分靠近他的鼻息,殷無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閉上眼睛,將那藥一下倒進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