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裕因為這一拳而目瞪口呆,他在公子身邊已經十載。
公子澹平日裡一貫溫和, 哪怕對府中下人都是溫言以待。即便有臣下枉法貪贓, 公子澹從來都是按律行事未有偏私。
即便因此而心中動怒也喜怒不形於色, 堪稱君子之中的典範。
可他今日不僅出拳打人,而那人, 那可是殿下平日裡上席以待、禮遇有加的鬼穀弟子顏上卿啊!
博裕發蒙, 驚呼出聲:“公子殿下,您這是?”
比他更懵的當然是受害人顏縉,他猛然間頜骨一痛, 一時頭腦裡還有些發麻, 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一手捂著自己的下頜,猶自有些不敢置信:
剛剛是公子澹,打了他...一拳?
博裕看著同樣發懵的顏上卿, 兀自希望能挽回下局麵,於是趕緊說道:
“上卿大人,殿下他不是有意——”
“為之”還沒有說出口, 他就又看著那個“不是有意為之”的公子殿下又猛然打出了第二拳,手中生風,毫不留情。
顏縉心裡有了防備,也不會再被動挨打, 他以手化掌接住這一拳,高聲喝問:
“公子澹!你瘋了不成?”
而此時他才清楚的看到,一向親和的公子澹眸中竟然怒氣沉沉,質問他道:
“孤沒有瘋, 倒是你,難道不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在孤府上做了何事嗎?”
顏縉聽了此話,心中也怒氣上湧,他?他做了何事?
他自打從昨日起就在替這個人收拾爛攤子,一麵心中內疚有愧於那弱女子,一麵又替他遮掩,還想著好生勸解。
可是公子澹呢,絲毫沒有悔改之心,現在正和瘋狗一樣,絲毫不顧及貴族郎君應有的禮節,二話不說就朝他臉上招呼。
顏縉作為鬼穀弟子,從出山之時便備受禮遇,無論是一方豪傑還是王公貴族,在他麵前皆是以禮相待。
今日竟當眾被人一拳打在臉上,而那人還是他引以為知己之人。
那種尊嚴受辱之感更勝於臉上的疼痛。
顏縉以掌力逼得公子澹退後,隨即便也還打回去:
“公子澹!我真是看錯你了!你這人麵獸心之徒!”
公子澹因那句“人麵獸心”晃了下神,被顏縉一掌打在肩上,退後半步,肩上吃痛。
他人麵獸心?顏縉也好意思說出口!
此刻,兩人皆是怒火中燒,顧不得想清楚被莫名指責的前因後果,所有的一切皆化作了熊熊怒火。隻想要給對麵的人吃痛,不教訓他決不罷休!
於是二人儘皆棄了腰間佩劍,以手挽袖赤手空拳打在一處,二人一時以肉相搏,皆挨了幾下,但也沒有給對方便宜占。
博裕一見公子殿下被打,頓時就準備拔劍上前。
可那兩位正貌似準備打死對方的尊貴郎君卻皆是身側長了眼睛一般,連看都不看就對他齊聲說道:
“沒你事,滾!”
博裕:...好吧。
二人正好在竹林邊上相遇,此間並沒有下人路過。不然的話,大概怕是要驚掉下巴,還以為這兩位貴郎君是被人附身了。
二人拳來掌擋,腿來腳踢,蠻力全都用上了。一時間,二人玉佩係帶斷裂落地,銀冠歪斜,衣襟處竟是被撕扯開。
兩位平日裡風度有加的翩翩貴族郎君,竟然在此刻形象全無,如同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粗鄙武人一般大打出手。
顏縉挨了一掌,退後半步說道:
“公子澹!你定是知曉了我已然知道你做下的禽獸之事,怎麼,如今竟惱羞成怒了?還打算殺人滅口不成?”
公子澹聽聞此話,心中那種奇異感更盛了,但是迎麵打來的一拳讓他無暇考慮其他,側身避開後向前一步,以肘擊他對方後背。而後說道:
“孤殺人滅口?那也比不得你在孤府上玷汙姑娘清白來的下作!我公子澹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顏縉被擊到後背,踉蹌一步,他正想放狠話說他也沒有這樣的朋友,卻突然一頓。
等等,他何時玷汙過旁人清白??
公子澹竟如此汙蔑他?!
還沒有等他想透,公子澹就已然攻了過來,顏縉放下心中疑慮,隻得接著迎戰。
二人氣力相當,心中怒火憤憤,竟是打了一炷香的功夫還未停下。
此刻,天空上中下起濛濛小雨。
秋雨細卻綿長,不多時二人的衣衫就被汗水和雨水浸濕。黏在身上十分不適,卻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直到雨濕石滑,不知是誰腳下絆了一跤,打鬥的二人一齊摔倒倒地。倒在地上之後,他們才覺得身上異常疲憊與酸痛。
兩人皆倒在地上喘著粗氣,一時間誰都沒有起身。此刻,他們皆早已放棄了自己一貫的良好形象,索性扯開了麵皮,直白地將心裡話說出口。
“顏縉!你因惱羞成怒,玷汙官家小姐的清白之身。你難道竟還不承認嗎?”
“公子澹!你多次強迫你的未來弟妹,被我撞破了便惱羞成怒,然後竟然還毒打我!”
二人之話齊聲出口,說完之後,兩人聽到對方之言皆是一怔。
顏縉是被氣的腦子發暈,公子澹卻是真的發懵了。
二人坐起身,思索片刻後竟又齊聲說道:
顏縉說道:“我什麼時候強迫她?”
公子澹說道:“我什麼時候強迫過她?”
二人麵麵相覷,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似乎覺得自己一直想錯了方向。
他們看著對方此刻的衣冠狼狽,尤其是顏縉臉上的那一拳,此刻顯得有些紅腫,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過了半晌,公子澹輕咳一聲,率先從地上起身,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顏縉摸了摸袖擺,心中也有些疑惑。那人的確是公子澹,錯不了。
但是他卻能看出公子澹此時的確是不知情。
顏縉遂將他所觀察到的一切,和他穿著黑衣離去的情形都與公子澹說了。
公子澹起初聽著這一切,覺得顏縉莫不是在與他開玩笑。可是聽著聽著,他竟神思恍惚起來。
他曾經聽聞過這夢遊症之說,有人得此病,夢中發生了何事,醒來之後卻並不知情。
古書有載,雖人醒而不知,但夢由心生,夢中所做皆是心中之念。
他還曾感歎過這夢遊之人心念過雜,可他竟沒想到,這一切竟發生在自己身上。
小雨清清瀝瀝,下了半個時辰便也住了。
雨過秋風,微風習習。吹得竹林颯颯作響,拂過衣襟,應是令人覺得清涼舒爽。可林間二人卻越發沉痛。
博裕在竹林苑前看著苑門,他隻聽著裡麵的打鬥聲住了。可沒有公子的吩咐,他也不敢進去,隻能在外等待。
半晌後,他才見到衣衫濕透的公子澹發冠不整地從中走出。
他連聲忙喚“殿下”,可公子殿下此刻似乎並沒有聽到一般直直地走遠了。那背影之中,似乎透著幾分失措蕭索。
博裕見喚不住,也隻得跟上。
一時間,隻餘下顏縉站在苑中,半晌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