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花樓之內,狼藉一片。
紅柱上都是被砍過的痕跡, 那青瓷碗碟、值錢器物都摔得滿地碎裂, 白色絨毯之上也粘著大片的血跡。
那為首的武侯擦了擦汗, 若非有衛澤將軍在,隻怕他今日百死難辭其咎。
那活著的刺客服毒自儘之時未曾有絲毫猶豫之色, 他竟一時反應不及。
衛澤接過他遞過來的帕子, 擦掉劍刃上的血跡後,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他環顧四周,想確認那女人是否還安然無恙。
衛澤朝身後望去, 卻見那女子將手中絲帕遞給淡白色衣袍之人, 幫他包紮手上傷口。
她神色之中未有絲毫害怕之意,一如自己初次見她一般大膽。
可此時,她的眸光卻沒有望向自己。她低著嗪首, 和身前之人有說有笑。
衛澤眸光暗了暗,說道:“把你人馬給我,我護送公主回府。”
此時, 妺嫵遞給王景蘊一塊絲帕,讓他包紮下虎口的傷口。
王景蘊仰頭望了望四周,或被殺或已服毒自儘的刺客,苦笑著開口說道:
“到底還是衛將軍及時出現保護殿下, 不然我等要跟著殿下一起殉葬了。”
妺嫵聽他這樣說,眉眼間卻還含著笑意,聲音如黃鸝般清脆妙曼:“那,你是怕了嗎?”
二人都不提那刺客身份, 但卻也都心照不宣。這放眼全京城之中,又有誰會大膽到行刺長公主殿下?
刺客的聲勢浩大、準備充足,他們皆心有猜測定論。
這些刺客等到她選定王家之後才突然動手,如若她選了親近陛下的謝家,亦或是其餘沒甚威脅的郎君,這些刺客便不會出手。
看來她今日的選擇,讓有些人開始怕了。
王景蘊搖了搖頭,他剛剛既然已接下這扇子,便是想清楚了,不會退縮。
可是他卻說道:
“倘若我今日與公主決絕,殿下會如何?畢竟我身為王家之主,若是一步之差,王家百人,或都會為此喪命。”
妺嫵卻是笑了笑,搖了搖頭說:
“昔聞王郎溫文如玉,可你若是守成之人,當天便不會答應我。你是一個有野心的賭徒。是不會就此退縮的。”
王景蘊看著眼前那堅定且自信的女子,她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卻如此閒庭若步般地跟他在此閒聊。
她既散漫且鎮定。仿佛她腳邊上的血跡與她而言如無物一般。
他心間歎息一聲,若論風華氣度,雲帝不如眼前此人。
王家百年世家大族,自大晉朝始,無論是黨爭或是皇權之爭,王家皆冷眼旁觀,持得是中立之道。
因而王家雖繁盛,這也不是一家獨大。
可他偏偏卻是一個想要做那唯一的人。
隻有經受風險才能獲得更高的回報。他這一步棋,雖棋行險招,但或許所獲頗豐。
此時,武侯和新增援的府兵都行至妺嫵麵前跪拜請罪。
妺嫵便衝著一旁的王景蘊點了點頭,由他們護送著上了車,打道回公主府去。
王景蘊立在百花樓門前,他一邊以還帶著蓮花香氣的帕子壓著手上傷口,一邊望著那一眾人浩浩蕩蕩的車馬。
還有那駕著馬在最前頭、一身黑色濕衣的男子,都漸漸消失在那雨簾中,再也看不見。
妺嫵坐在馬車之中,那若隱若現的車簾遮擋著一旁騎著駿馬、手中依然緊握著劍柄的黑衣男子。
他就在馬車一端,二人隔著車簾也不過幾尺之遙。
若是往日,衛澤此時便該開始嘲諷她這個公主沒有分寸,笨拙地連警惕之心都沒有。
可是今日之人卻一路沉默,也隻是確定她並未受傷之後,就未曾開口講過一句話。
衛澤剛剛從那淮河之上上來,穿著這一身濕衣就打馬去了百花樓。
行至樓前,他想了想卻並未進去。
妺嫵在那畫舫之上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她不會選他。
可是他去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妺嫵究竟打算如何。
直到他看到那乒乒乓乓、被砸了一地的寶石瓷器,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目光之中看著那纖細的身影,眸中卻漸漸又泛起了亮色。
這樣的女人,永遠都會帶給他意外之喜。新奇、聰明、且有趣。
除了追擊敵人以外,他已很久沒有過這樣興奮又難以自抑的感覺了。
就連妺嫵選了王景蘊,他都不曾覺得生氣。
恐怕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心中,王景蘊不過就是另一個他而已,或許連他還比不上。
直到刺客之事了結之後,衛澤看著那女人眼眸之中隻注視著那人。
他的心間才突然湧起一股酸澀,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沸騰起來,最後沉甸甸地落在他心底。
可是他卻依然生不起氣。
或許是因為他在那湖底沉了一沉之後,跳出了蒙蔽自我的仇恨,又看清了很多事情。
與此同時,他胸口又沸騰起那征服之欲。
正如同上一世,他首次出征之時,那胸口中的躍躍欲試、熱血沸騰,燒的他幾天睡不著覺。
匈奴人他都滅得了,就算這感情/事他不擅長又如何?
他現在已想明白了,自會迎難而上。
而更重要的是,在那刺客拿刀揮向女子的一刹那間,他清晰地得知,比起得到她,他更想讓她平安無事。
那萬家的燈火朦朧在煙雨之中,公主所過之處行人皆紛紛避讓。一炷香的功夫後,馬車就已穩穩停在了公主府門口。
妺嫵緩緩下車,等候的侍女們立即迎上前。撐起傘蓋擋在她頭頂,一路護著她走到台階之上。
武侯們正要離去,卻看著那紅衣女子站在白玉石階之上後回聲,笑盈盈地對他們說:
“辛苦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