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心知陳家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之所以同意王霞請媒人不過是為了讓她死心。
另外,即便陳家能答應,王老太也不想王霞嫁——陳晚弱不禁風的,那玩意兒能好使嗎?
自己這個女兒從小因為長得像她,沒吃過半點苦頭。她敢拍著胸脯說,便是城裡人的女兒也少有養得如此精細的,王老太可舍不得她嫁個不中用的男人。
其實王老太心裡已有女婿的最佳人選,他們同村支書的兒子,人長得周正,念過初中,乾活又勤快。最重要的是支書家就這麼一個兒子,隻要王霞嫁進去給他們生個金孫,到時候母憑子貴,支書一家不得啥事都依著她?
王霞小時候王老太還做過讓她嫁城裡人的夢,怎料王霞讀書不爭氣,念完小學後死活不願意繼續念了,王老太指望她通過上學認識城裡男生的美夢就此破滅。
王老太的自信來源於王霞的大屁股,那絕對是能生兒子的料。
王老太嫁進王家生的第一胎是個女兒,明裡暗裡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直到後麵連生兩個兒子才終於揚眉吐氣,在王家站直了腰板。這也是王老太不喜王翠的原因,誰讓她占了頭胎的位置,沒讓王老太一舉得男。
在王老太的觀念裡,一個女人給夫家生了兒子傳承了香火,她就是夫家的大功臣。
連支書媳婦都相中了王霞的身板,去年安排了兩個年輕人相看。結果怎麼著,支書兒子看上了王霞,王霞沒看上支書兒子,嫌他長得太黑了!
在陳晚眼裡,王霞是又矮又胖,但按如今的普遍審美,胖代表著有福氣,再加上王霞沒乾過什麼活,一身皮子白白嫩嫩的,大胸大屁股,支書兒子會看上她也不奇怪。
至於為啥周梅看不上——說實話,是個正常人見了陳晚跟王霞站一塊的情形,恐怕都會覺得這簡直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支書兒子是沒戲了,人家新媳婦肚子都八個月了,王老太打算等王霞死了跟陳晚結婚的心,再趁熱打鐵給她介紹第二個,馬上二十三的大姑娘,可拖不得了。
王老太請了媒人替她上門說親,聽清王老太講的是誰後,媒人驚訝地啊了一聲。
“陳晚?平安村陳家那個陳晚?”媒人一臉你大白天說什麼胡話的表情,“大姐你彆跟我開玩笑了。”
十裡八村哪個不知道陳家的條件,人三哥陳建軍可是部隊裡的團長,陳晚一個高中畢業生,眼睛又不瞎。
王老太怕不是想讓她被陳家人打出門,這媒做不得。
“大妹子你莫急,我就是讓你幫忙問問。”王老太摸了一塊錢出來,“成不成的不強求。”
媒人一秒變臉,一邊伸手拿錢一邊笑嘻嘻地跟王老太說話:“大姐你放心,我下午就去幫你跑這一趟。”
王老太唰地縮回手,把一塊換成五毛:“剩下五毛錢回來我再給你。”
媒人抽了抽嘴角,暗罵王老太的小氣,這種人還想把女兒嫁給陳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什麼樣。
五毛錢也是錢,媒人不嫌棄,反正她是不會給王家說半句好話的。
收了錢,媒人扭頭離開,坐了半天連口水都沒得喝,摳死算了。
“大娘,大娘,你等等。”媒人走出王家沒一會,身後傳來一道女聲,她過身去,王霞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臉上身上的肉隨著她的奔跑不停抖動。
媒人停下等王霞靠近,問她有啥事。
“大娘,這雞蛋你拿著。”剛剛王老太給媒人那五毛錢王霞躲在門後看得一清二楚,她當即心道不好,媒人肯定會敷衍了事,於是趕緊偷了王老太攢的十個雞蛋用布裹了追上來,請媒人幫她多上點心,“如果事成了,我再給你五塊錢。”
五塊錢,這還不包括陳家那份。媒人意動:“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媒人誇下海口,管他能不能成,她先把雞蛋騙到手。
王霞似乎已經看到了陳晚說要娶她的場麵,忍不住笑出了聲。
媒人的想法從帶話變成了儘力說合,因此在上門前她花了小半天時間打聽陳晚的消息,試圖找到突破點。
她做了十幾年的媒,早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經驗。條件不對等沒關係,她捧一個踩一個,把他們拉到同一水平線不就行了。
下午,平安村時不時響起一兩聲鞭炮的炸響,那是小孩在放撿的啞炮玩。
一個小小的啞炮,到了男孩子們手裡能玩出數十種花樣。他們要麼在鞭炮上蓋上破瓦片,點燃引線後跑遠,看著瓦片在爆炸中掀飛,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要麼在地上挖個土坑,把鞭炮扔進去,砰的一聲,土坑濺起煙塵。
土鞭炮的威力不小,無與倫比的刺激感讓一眾小孩頻頻在危險的邊緣試探。
“陳勇陽!”充滿警告意味的聲音讓圍在一起商量下一個鞭炮要怎麼放的小孩們回過頭,發現來人的身份後頓作鳥獸散。
“勇飛哥回來了,大家快跑啊!”
從小沒少挨過他哥巴掌的陳勇陽腦袋一縮,拔腿就跑,然而沒跑出兩步便被一隻大手逮住了衣領:“陳勇陽我跟你怎麼說的,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嗎?”
“對不起哥,我錯了!”陳勇陽一秒認慫,看得出來陳勇飛在他心裡積威深重。
過年期間小孩放啞炮被炸傷的消息層出不窮,最嚴重有把眼睛炸瞎的,陳勇飛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
陳勇飛鬆開陳勇陽的衣領,彎腰從他褲兜裡掏出幾個啞炮:“我沒收了。”
陳勇陽敢怒不敢言,一張小臉委屈極了。陳勇飛剝了顆水果糖塞進幼弟嘴裡,記吃不記打的陳勇陽立馬表示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哥計較了。
“哥你怎麼才回來,媽在家等你一上午了!”陳勇陽抿著酸酸甜甜的水果糖,蹦躂著走在陳勇飛前麵。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自從收到陳勇飛的回信,周梅就開始盼這一天,早上更是哪都沒去,眼巴巴望著院門。
陳勇飛步子大,歸家心切地他加快了速度,原本走在他前麵的陳勇陽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勇飛回來啦。”王翠穿著陳晚做的外衣,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準備去何老三大伯家吃團年飯。
“嗯,王嬸。”在陳勇飛的記憶裡,王翠一直是穿著灰撲撲破衣裳的形象,他還是第一次見對方穿新衣,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王翠注意到他的打量,扯了扯衣擺:“勇飛在城裡見過我這樣的衣服嗎?”
陳勇飛老實搖頭,王翠指了指陳家院子:“你小叔做的。”
什麼?他小叔做的?
陳勇飛驚訝中帶著茫然,他小叔什麼時候會做衣服了,他怎麼不知道?
王翠牽著孩子下到馬路,在陳勇飛跟王翠說話的時候陳勇陽已經進了院子,告訴周梅他哥回來了的消息。
“爸,媽,我回來了。”陳勇飛上次回家是半年以前,周梅迅速迎出來:“瘦了。”
陳勇飛對此已然習慣:“沒瘦,還胖了兩斤,不信你捏一捏我胳膊。”
陳前進話不多,隻打量了一番陳勇飛,見他神情中多了些穩重,寬慰地點了點頭。
陳星姐妹倆圍上來叫哥哥,陳勇飛取下身後的包,把給家裡人帶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他平時不亂花錢,每個月的工資除了必要開銷全部存起來,手頭十分寬裕。
陳晚在屋裡看書,聽到聲音起身走出來。在原身的記憶中,幾乎隨處可見陳勇飛這個大侄兒的身影。
“小叔!”看到陳晚,陳勇飛停下手裡的動作。
陳勇飛麵貌四分像陳前進六分像周梅,身高和陳晚相近,不過體格要強壯許多。
“勇飛回來了。”陳晚心裡對陳勇飛生出幾分親切,一部分是因為原身的記憶,另一部分是因為陳勇飛給他的感覺很像他上輩子的一個表弟。
“小叔,我剛在門口遇到王嬸,她說她身上那件衣服是你做的,是真的嗎?”陳勇飛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陳勇陽含著糖口齒不清地回答陳勇飛,“小叔叔做了好多件衣裳了,我們都有!”
陳星姐妹倆跟著點頭,周梅笑著給陳勇飛解釋:“這事幾句話說不完,我跟你爸想著你過年要回來,所以就沒寫在信裡。”
陳勇飛聽完前後經過,再看了周梅他們的新衣,臉上的震驚久久未散。
不等他提,陳晚主動拿出皮尺:“之前不知道你的尺寸,就沒給你做。”
周梅他們都有了新衣服,陳晚自然不會漏了陳勇飛那份。
陳勇飛其實不缺衣服穿,機械廠一年四季有製服發,質量比外麵買的還好,他挺喜歡穿的。
但是這可是陳晚親手做的衣服,陳勇飛哪舍得拒絕。他喜滋滋地抬胳膊讓陳晚量了尺寸,眼裡滿是笑意:“小叔你慢慢做,我這次能回來待十天呢,不著急。”
陳勇飛的布料是周梅後來另買的,叔侄倆關係好,若是沒穿上陳晚做的衣服,陳勇飛嘴上不會說什麼,心裡不定怎麼想呢。
“哇,收音機!”陳勇陽雙手抱出陳勇飛包底下的金屬物件。
“對,收音機。”陳勇飛量完尺寸,把陳勇陽擱在桌上的收音機拿起來擺弄了幾下,展開天線,滋滋電流聲過後,清晰的男聲從中傳出。
陳勇陽與陳露扒著桌子把臉湊到收音機麵前,眼神稀罕極了。
陳家以前有過一台收音機,是七一年那會陳二姐跟陳五姐湊錢買的。有了收音機以後,每天晚上陳家堂屋裡都擠滿了人。
直到陳晚高考前一個月,收音機徹底壞了,陳前進送去鎮上和縣城都沒修好。一家人失落了許久,沒了收音機感覺日子少了許多樂趣。
“你花了多少錢買的?”周梅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機身,陳勇飛帶回來的這台比之前那台看上去更高檔。
“我有票,不貴。”陳勇飛擺擺手,“爸,咱家壞了那台收音機呢?你拿出來,我看看能不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