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救命!
這人怎麼跟那小霸王的狗腿一個路數,一言不合直接動手打人?!
十一眉頭一皺。
這丫頭看起來平平無奇,怎麼躲過了自己的必殺一擊?
再來。
還來?!清螢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好在這種情況也有過經曆,畢竟不管她哭得多慘,謝卿辭都不會停下來,不想挨揍,就繼續出招。
天長日久,清螢也養成了獨家本領,那就是邊喪邊打。
她掄起油紙傘,將靈力注入其中,淩厲劈出!
好猛的劍氣!
十一心中震撼,不敢慢待。
這種架勢,沒有千錘百煉的辛苦,根本不可能練出來。這丫頭年紀輕輕,怎麼練出來這麼老辣的劍招的?
“彆過來!”
清螢再度劈出!
她隻會這一招。
沒辦法,人小實力菜,謝卿辭研究她的情況後,建議她目前隻把一招吃透練會,有自保能力便可。
而謝卿辭對自保能力的定義,顯然要比常人更嚴格一點點。
清螢順利重創並擊退神秘襲擊者,來不及細想這是哪號人物,又為什麼針對自己,隻按照自己對地圖的記憶,往山下跑。
在一個岔路前,饕餮叼住她的衣袖阻止。
“這邊不能走?”清螢眼前發黑,“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我?”
“這邊也不行?”
“救命,殺了我吧……”
她一邊哭喪臉一邊跑路,居然也沒耽擱功夫。
在饕餮的指引下,她成功甩脫追兵,來到一條河邊。
她有點不信任的問:“沿著這條河向前走麼?”
“嗷嗚。”小饕餮表示肯定。
但不是她喜歡質疑啊,這河陰氣森森,地圖上也沒記載,不知是從什麼犄角旮旯地發源的,怎麼看都不夠安全。
可現在要她回頭……不行,不敢。
淦,早知如此,最開始就不該聽這小東西的!
她揪住小饕餮脖頸:“要是我嗝屁了,你也活不成嗷。”
“嗷!”小饕餮肯定回應。
不管怎麼說,好吃好喝地養了它這麼久,應該不至於翻臉害她。
於是清螢還是慫唧唧地往前跑。
河流兩邊密林高大陰森,聽不見半點蟲鳴鳥叫,隻有雨水拍打枝葉的聲音。
清螢的傘早毀了,也顧不得再找一把,隻想逃離此處。
“嗷!”饕餮忽然叼住她的衣袖,往河邊拽。
“乾嘛。”清螢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警惕道,“河裡不知道有什麼,我不去。”
“嗷!”饕餮拚命拽她的衣袖。
清螢站在樹下,不安地望向河流,那河水湍急,還黑乎乎的,鬼知道有什麼。
“唔……”
但就在此時,她聽見了人聲。
那聲音裡含著深深痛苦,卻又極低微,似是垂死之人。這荒郊野嶺的地界,藏著什麼重傷逃匿之人,似乎也不奇怪。
但重要的是,這聲音,她有些耳熟。
清螢的腳步頓住了,她將一路的種種跡象聯係在一起。
熟悉的音色。
對路線格外固執堅定的小饕餮。
離奇的追殺者。
……
這聲音隻是有些耳熟,她可以不管麻煩,不過去。
隻要不去聽,不去看,不去確認,這就是個路人,生死與她無關。
她不該去。
她天性軟弱鹹魚,討厭麻煩。
而且那人在九幽出的事,怎麼可能在這裡。真要在這裡,隻會說明問題更大,她更不應該管。
她為他哭了七天,嘗試用所有方式為他恢複名譽,兩人緣分已儘,可以了。
她能找到無數個扭頭就走的理由。
嘎吱。
一步,兩步。
腳步踩在被雨水浸透的鬆軟泥土上,發出特殊的聲響。
彆去!
但身體不聽腦子的指揮。
清螢來到河灘邊,看到發出聲音的人。
黑發青年全身濕透,半邊身體還泡在水裡,似乎是從上遊漂下來的,隻是身體被石頭剛好卡在此處,方才停了下來。他全身浴血,仍有源源不斷的血色自青衫下流出,被水稀釋衝走。
青衫,青衫!
或許是空氣中血氣過於濃鬱,她頓感頭暈目眩。
若非此人身體還有微弱的起伏,她定會以為這是具屍體。
震驚中,清螢蹲下,顫抖的冰涼手指伸出,小心翼翼地撥開青年遮住麵龐的濕透鬢發。
……
那一瞬間門。
清螢幾乎忘記了呼吸,隻聽到心臟狂亂的跳動。
出現在她眼前的麵容,如此熟悉,如此蒼白,如此虛弱,唯獨額心的蓮火印記,鮮紅的刺眼,
“師兄……”
她顫聲喚出那個縈繞在她心頭的名字。
她麵前的謝卿辭呼吸微弱至極,眼皮乾癟地搭在眼眶上,竟已被生生剜去眼珠。
怎麼會這麼慘啊。
“師兄,師兄……”清螢終於忍不住哭了。
她連忙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切止血丹藥,抖著手想喂給他。
可湊近一看才發現,謝卿辭全身骨肉均被剖開,生生剔出劍骨。無論哪裡,都是血肉模糊,叫她不忍心碰觸。
全身劍骨被剖,與其說如今的他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攤人。
因為他彆說站,連坐也不行。
謝卿辭何時如此淒慘狼狽過?
在她心目中的謝卿辭,強大得像是神靈。但眼前的就是謝卿辭,如假包換。
清螢用力咬唇,強迫自己冷靜狠心下來。
她嘗試扶起謝卿辭,懷裡的人體似乎因她的碰觸而強烈戰栗。他在回避外界的一切碰觸。
她心中又是一痛。
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如此本能反應?
千言萬語哽在喉嚨,她嘴唇連連變化,最後隻啞著嗓子道:“師兄,是我,是我,沒事的。”
不知是不是聽出她的聲音,懷中人體的戰栗勉強緩解,讓她能夠壓開謝卿辭雙唇,喂對方陸續吞下止血丹藥。
還能吃藥,能吃下去就好。
清螢騰不出手擦眼淚,她用力眨眨眼睛,深吸口氣,隻覺得連肺都是痛的。
目光所見,天地間門一片風雨淒迷。
“殺了我。”
就在此時,懷中謝卿辭嘶啞著聲音開口,血肉模糊的雙眼“望”著她。
清螢猝不及防:“嗯?”
“為什麼,不殺了我?”
*
謝卿辭任由自己在河中沉浮。
自幼以來的種種記憶,與六度輪回轉世的化身記憶糾纏翻滾。
他本為鎮守三界的仙尊,機緣巧合下,以劍修化身入世,此番已是第七次,正對七情。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可不知為何,此次渡劫格外艱難。
在他識海中,最後一道化身“謝卿辭”的殘存神念仍在痛苦掙紮。
他無法理解,信任的同門、敬愛的父母、庇佑的平民為何會一起背叛自己。
有何難理解?人性本惡,隻需稍微誘之以利,便會迅速膨脹勃發。
強烈的情緒激蕩在此刻糾纏,幾乎壓下軀殼的疼痛。
他冷漠地審視自己的疼痛,並思索還差什麼。
他此番曆劫乃是情劫,需要化身勘破重重世間門情.愛幻影,方能斷情絕愛。隻是他不耐最後一番渡劫囉嗦,索性引誘那對凡俗夫婦,對方果然入局,立即推動化身渡劫曆程。
可即使□□儘毀,舉目皆敵,如此慘狀下,這道化身也仍未勘破感情,執念遲遲未能化解。
到底還差什麼?
為了渡劫,謝卿辭又從水牢中遁出,跟隨靈感指引,尋找最後一絲劫數契機。
最終,他的化身倒在河灘邊,奄奄一息。
他在等什麼?
煙雨朦朧。
謝卿辭目不能視,隻能感受到無邊無際的冰冷雨水,泥土血氣交融的腥氣。
嘎吱。
不遠處傳來腳步動靜。
“師兄?”
頭發被雨水打濕,莽撞惶恐的小姑娘,闖入了他的世界。
哦。
原來如此。
他不肯散去的執念,在此處。
即使隻被她輕輕觸碰,都會哀傷悲愴到全身發抖。
因為她的存在,所以謝卿辭遲遲未能勘破情劫,斷情絕愛。
——隻要她也背叛他便好。
“為什麼不殺了我?”
謝卿辭擁有化身的一切感情記憶,他太了解清螢是什麼脾性了。
看,他消失才七日,這丫頭就偷偷溜出彆月閣。
“嗯?”清螢受驚,“你、你說什麼?”
“以我邀功,或者對我視而不見,都是更好的選擇。”謝卿辭輕聲道,“不必心慈手軟,這也是我如今心願。”
他知道清螢最喜歡聽什麼話。
“你隻是個煉氣期,還想做什麼?”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換作我是當下情況,亦會如此。”
“……”
然而——
清螢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手上全是血和泥,謝卿辭最是喜潔,瞬間門蹙眉,緊緊閉上了嘴巴。
清螢沒注意到謝卿辭的異常,她滿懷悲傷道。
“師兄,省點力氣吧,不然傷勢更重。”
謝卿辭:……
“吃藥。”
小姑娘試圖用那臟兮兮的小手給他喂藥。
謝卿辭木然:“殺了我,就現在。”
清螢更悲傷了。
看吧,她就知道,她就不該過來。過來就會麵對這樣艱難的問題。
一旦過來,一旦看到是他……那有些問題,就隻剩下一個選擇了。
“我不。”
她抹了把臉上和雨水混雜一起的眼淚。
有心疼,有惱恨,有惶恐,有迷茫。
“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
“煩死了。”
“……”
謝卿辭微微仰頭,用那血肉混沌的空蕩雙眼“看”她。
要殺了他麼?
但是——
“疼的話,就稍微忍一點。”
清螢動作儘量最柔和地將他扶起來,試圖背他起來。
謝卿辭:……
軀殼在顫抖,心臟痛到幾乎蜷縮。
痛?
化身殘存的感情因她的回應而哀傷的歡喜。
謝卿辭微微蹙眉,這種失控感令他陌生。
“去哪?”
清螢忍著淚:“回家。”
謝卿辭冷靜道:“哪裡是家?”
她喘口氣,雨水打的她臉頰冰冷,可抓著謝卿辭的手掌卻熱乎乎的。
她咬著牙道:“有你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
“師兄?”
突然沉默的謝卿辭,讓清螢有點慌張,她連忙去看對方情況:“你還好麼?”
“不,隻是不疼了。”
“不疼了?”
清螢更慌了,這是要嗝屁了麼?
“嗯。”
這具劍修化身,已是衰朽廢人,與活死骸骨並無區彆。
但在他的胸膛裡,卻醞釀出了新的愛火。
就在與少女的一問一答間門,他已然明了命數——
刻意推動並不作數,真正的情劫,反而因此催生。
他的命數,注定為心愛之人所殺。
而他的心愛之人……
“師兄,你彆不說話,我害怕。”身旁扶著他的小姑娘帶著哭腔道。
“救我,你便不怕麼?”
“但我已經走來了。”
那她就做不到見死不救。
正如那天,謝卿辭選擇了她,沒有選擇風嵐一般。今日她選擇走過來查看,而非刻意無視,那有些事的答案,就已然注定。
漫山煙雨中,少女撐著渾身瘡痍的青年踽踽前行。
“讓我們死在一起吧。”
她自暴自棄道。
“希望死得不會太痛苦。”
“好。”青年輕柔回答,“希望你自戕前,可以先殺了我。”
師兄險死還生,倒是會講冷笑話了。
可現在怎麼辦?
即使勉強救下了他,他們又如何逃出幕後黑手的天羅地網?
沮喪之際,藏在清螢衣兜的小饕餮忽然“嗷”的一聲,從她兜中跳出來。
“阿呆,你乾嘛?”
饕餮呆呆的隻會吃,清螢便給它取名阿呆。
“嗷!”
阿呆跑出一段距離,便停下腳步,回頭望望他們。
“它在給你指路。”謝卿辭淡聲道。
“哦!”
清螢頓時不迷茫了。
兩人一獸就這麼互相扶持,向煙雨更深處行去。
小姑娘低聲念叨。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