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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日,夜。
繁花坐在露台邊,眉眼黯然。
明日又是一次大講座,但她不準備去。反正主講的依然是那些故作目盲耳聾的老東西,去了最後她肯定會忍不住頂嘴,最後還是要被拖出去。
自從謝卿辭被打為墮修後,這樣的事情便常有發生。
不止是她,明月,還有其他相信謝卿辭,認為此事另有隱情的弟子,都被嚴重排斥打壓。
“明天你還不去聽講?”舍友詢問。
“嗯,沒什麼好聽的。”
風嵐輕嗤,居然沒說什麼。
繁花有些詫異。
她們寢室是兩人間,她的舍友風嵐是浣雪長老的親傳弟子,素來厭惡謝卿辭,而近日更是搭上了謝天少主,風頭正盛。
平日裡,她對繁花便多有嘲諷,今晚怎麼反而不開腔了?
要知道,就在前日,謝卿辭叛逃之事徹底確鑿無誤。
宗門內一切為謝卿辭說話的言語都瞬間噤聲。
那日陡然響徹整座歸古山的清冽聲音,繁花記得清清楚楚。
“今日起,我謝卿辭徹底脫離歸古劍宗,從此再無瓜葛。”
“若有再犯,便是生死之敵。”
不止是繁花,所有謝卿辭的支持者,在那一刻都心碎了。
他們一直認為謝卿辭叛逃之事另有隱情,清冷孤傲的謝師兄必不可能做出那般凶殘冷酷之事。
包括繁花在內,無數人都將謝卿辭視作偶像楷模,正道榜樣,立誌要做謝卿辭第二。
結果謝卿辭突然身敗名裂——中間好不容易流傳出神秘留影,似乎表示此事另有隱情,讓眾人精神一振,覺得不管是高層打壓還是捂嘴,都能堅持下去。
結果謝卿辭就親身上陣,石錘自己叛門。
這還能說什麼?
正主都親口說了……除了少數死硬分子還在堅持,定是有人假冒謝卿辭蠱惑人心,其他大多數支持者,都陷入了深深的低迷。
“唉。”她忍不住歎氣。
風嵐卻瞥都沒瞥她一眼,不知在出神想什麼。
這人怎麼了?
繁花以為,在謝卿辭之事塵埃落定後,自己這段時間的處境會再惡劣些。
卻沒想風嵐自那日歸古演武回來,便總魂不守舍,甚至此刻都不諷刺她。
這不合理啊。
不過能獲得清淨日子是好事。
繁花懶得問她發生何事,自己默默回到房間床榻上,打開了天樞令。
被禁言後,她已經很久沒有上過天樞令了——隻要打開就是侮辱謝卿辭的帖子,語氣言之鑿鑿,實在讓人心裡窩火。
今晚她也是突發奇想才想上來看看,卻意外看到個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又有些棱角的帖子在臨水茶室中引起不小熱度。
《謝卿辭——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豁,這又是哪個同門不死心,還在嘴硬?
像這樣發帖子,很快就會被刪除禁言的。而且不提站邊謝卿辭的許多人已被禁言,經曆前日之事後,殘存的動搖者隻怕也要站在高層那邊了。
看它乾什麼,再被刺激一回麼?
繁花抿唇,但最後還是點了進去。
沒什麼,就當看個熱鬨。
繁花深深呼吸,鼓起勇氣,點開了帖子,然後就被第一行鮮紅加粗,映入眼簾的字體震撼。
【謝師兄沒有走火入魔,乃是被掌門謝氏夫婦及其親子謝天誣陷謀害,我有留影為證!】
主樓裡除了這句話外,便隻附著一段留影,意圖非常明顯。
發帖人認為這段留影能夠說明一切。
!!!
她餘光掃了一眼其後的大段發言,都是圍著主樓這句話而展開。
頓時,繁花瞪大了眼睛。
她顧不得彆的,立刻將留影點開。
與此同時,歸古劍宗有數萬弟子都如她一般,震驚地點開了這段留影,並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傳播開。
“錄得什麼?這事還能反轉?”
繁花內心疑竇叢生。
水鏡閃動,繁花焦慮之餘忍不住皺眉,尋思這水鏡現在怎麼成像這麼慢。
千種焦慮後,水鏡可算映出當日畫麵。
烈日高懸,鏡頭朝向天空,因此水鏡中也閃著耀眼的光芒。
越是耀眼熾烈,越是襯托出接下來這句質問的冰冷沉靜。
“謝天,你可敢接我一劍?”
謝師兄!
望著畫麵中,那空中持劍而立的孤峻劍修,繁花內心複雜至極。
是他,真的是他。這句話霸氣到讓人心神為之搖曳。
爽!
——就該這麼和顧天說話!
哪裡來的小人,也配姓謝,也配做少主和謝師兄相提並論?
謝卿辭墮修後,謝天在宗門裡堪稱春風得意,讓許多謝卿辭擁躉都恨得牙癢癢,卻又不能說什麼硬話。
“謝卿辭,你果真墮入魔道,毫無禮法尊卑之心!倘若你還顧念歸古劍宗與你的養育栽培之恩,便絕不該在今日鬨事!列祖列宗在上,你如此咆哮當場,當真數典忘祖!”
顧天小人,果然嘰嘰歪歪些懦弱言語。
繁花聽著隻想撇嘴,廢話什麼?那麼想當歸古首席,倒是上去接師兄一劍啊。
茶室下方也不斷刷起來最新回複。
“謝天這麼懦弱?倒是上去打啊!”
“因為顧天是廢物啦,你對軟蛋有期待?”
繁花看得正痛快,餘光瞥到一條回複。
“掌門夫婦怎能如此?我太失望了!”
嗯?這事還和掌門他們有關麼?
上次流出的留影裡,掌門說話很公正,還訓斥了顧天,她覺得人還行來著。
如此想著,留影很快進展到秋憶夢部分。
“先代靈位前豈容墮修如此大呼小叫?速將墮修拿下!”
繁花內心揪緊,目光緊緊跟隨鏡頭。
就在此時,畫麵中央陡然出現一個少女的身影——
“清螢?!”她失聲道,又驚又喜。
記憶中的清螢,是個機靈可愛,總有鬼點子的凡人小姑娘,在師兄出事後就慢慢斷了消息,隻說要下山去尋謝卿辭。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危險場合。
但此刻少女聲音含笑,言語自若,黑色長發被風微微吹起。
她平靜道:“諸位日安。”
仿佛是對會場眾人所說,又像是對水鏡前的“他們”所說。
繁花記得很清楚。
七夕那天晚上,謝卿辭在清螢準備的留影中,也是如此微笑著向眾人問安,宣布他與清螢的關係。
……
看到此處,風嵐倚靠在軟榻上的身體“啪”得一下坐直。
“清螢!”
那日情景,她在觀眾席上看得分明,但是以這種留影視角來看,卻是第一次。
當時還不覺得有什麼,隻被謝卿辭強大的威勢震懾。
如今擯棄一切外界因素乾擾,這才意識到。
當時的謝天是何等醜態百出。
謝卿辭……
望著水鏡中,劍修闔目淩冽的眉眼,奪日月之光的風姿,她隻覺得心腸肺腑都要糾纏到一起。
再一看水鏡中冷靜超然的清螢,風嵐恨得簡直都快淬出汁來。
那瘦巴巴的泥猴子,換上錦衣也能在此大放厥詞了?
但其他人顯然不像她一樣嚴苛。
“哇,謝卿辭這也太強了吧?他真的渡劫失敗了?!”
“而且完全不像走火入魔的樣子,不對,遭遇了那麼慘的事居然都沒走火入魔?”
“嗚嗚嗚嗚我看哭了真的。”
然而無論是謝卿辭的強橫與守諾,還是徹底撕下掌門一家的虛偽麵皮“取證”,都讓眾人大呼爽快。
謝卿辭守諾的三次“斬斷”,也與部分弟子看見的護衛隊情況相印證。
確實有的斷手,有的斷胳膊。
最終,帖子回歸向一個呼聲——
“掌門一家如此貪鄙殘忍,真的能擔當歸古大任麼?”
……
湧泉宮。
偌大宮殿,隻有秋憶夢母子二人。
瞎眼後,除了必要時刻,她不願讓任何親近她,因此自從謝天能勉強自主行動後,她便讓兒子搬來與自己同住。
今日,臨水茶室風波已然傳到她的耳邊,但誰也不敢給秋憶夢講述帖子內容。
目盲的秋憶夢選擇詢問兒子:“天兒,他們說了什麼?”
謝天臉色鐵青。
他瀏覽帖子裡仿佛無窮無儘的最新回複,一口血氣逆湧,喉口腥甜,竟“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天兒,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謝天隻覺渾身骨髓深處都在扭曲,血肉仿佛被蟲蟻啃噬般的痛。
那一日的羞辱痛苦在眼前一幕幕呈現。
謝天含恨道:“臨水茶室,之前到底交給誰管了。”
“交給掌事,讓把所有為謝卿辭不平的人都禁言。”秋憶夢眉頭一立,厲聲道,“演武之事泄露出去了?”
謝天:“……”
“容如玉呢?不是將收尾之事交給她了麼,她乾什麼吃的!”
“嗯,那天的事鬨大了。”